梧桐一葉落,天下盡知秋——從清初的青花瓷器說起
梧桐這種植物據(jù)說是雌雄異株,雄為“梧”雌為“桐”,梧桐之樹是相依待老,生死與共。又因為梧桐樹在秋天最先落葉,《淮南子.說山訓(xùn)》中有“見一葉落而知歲之將暮”的記載。《廣群芳譜.木譜六.桐》中則記云:“立秋之日,如某時立秋,至期一葉先墜,故云梧桐一葉落,天下盡知秋。”從此在古詩詞里“梧桐落葉”就成了秋意與悲涼的代言。唐詩中借梧桐懷秋的作品多了去啦,最著名的兩句是:“山僧不解數(shù)甲子,一葉落知天下秋。”宋代的“婉約詞”中分別有南唐后主李煜和李清照的詞句,都是借梧桐悲秋涼的絕好佳作。李煜的《相見歡》唱曰: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李清照更有《聲聲慢》,其最后的幾句吟道:
……梧桐更兼細(xì)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到了元代又出來個名字叫白樸的劇作家,寫了個“雜劇”曰《梧桐雨》,聲淚俱下地講述著唐明皇在“安史之亂”中與愛妻楊貴妃的生死離別,其最為動人處便是楊氏死后,唐明皇夜夜聆聽“雨打梧桐”的凄涼心境了。以上說的都是文學(xué)作品,但后來有人居然能把這種“詩情畫意”燒付在了青花瓷器上,究竟誰有這么大的“造化”?究竟寓意何在?卻是說來話長。
明崇禎十七年(公元1643年)李自成的農(nóng)民起義軍攻陷燕京,明思宗皇帝朱由檢上吊煤山,大明王朝覆滅。是年也為清順治元年,大清國的攝政王多爾袞在吳三桂的配合下與李自成大戰(zhàn)于山海關(guān),李慘敗而清軍得山海關(guān),五月初二多爾袞率大軍進入京師,暫于明紫禁城中的武英殿內(nèi)“御政”。想起了乃兄皇太極臨咽氣之前說的話:“若得北京,當(dāng)即徙都,以求進取!”于是這位賢王爺不敢怠慢,在本年的十一月初一日,既將幼主愛新覺羅.福臨迎入京城并詔告天下,定鼎幽燕。福臨便成為了入主中原后的第一代帝王,稱作世祖皇帝。這事兒對當(dāng)時“南明”的遺老遺少們來說,簡直就是青天霹靂并“再現(xiàn)”了歷史上國破家亡般的悲劇,正應(yīng)了當(dāng)年李后主和李清照詞中所嘆息的“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唉——中原易主呀!真乃“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而且“怎一個愁字了得?”
清軍入關(guān)之后對中原的統(tǒng)治曾有“六大弊政”之說,如剃發(fā)、易服、圈地等不一而足,加上順治朝歷時的十八年是在明末戰(zhàn)亂的基礎(chǔ)上建立的“新政權(quán)”,于是乎社會動蕩、經(jīng)濟蕭條、政局不穩(wěn)、人心慌慌是可想而知的,加上江西景德鎮(zhèn)一帶還處在“南征北戰(zhàn)”的混亂之中,瓷業(yè)生產(chǎn)當(dāng)然就看著是既破敗蕭條又自由散漫。這個時期的景德鎮(zhèn)陶瓷燒造是時停時續(xù),正如清人葉夢珠在《閱世編》中所說:“順治初,江右甫平,兵燹未息,瓷器之丑,較甚于舊而價逾十倍”。而且仍舊延續(xù)著晚明時期關(guān)于瓷器燒造“應(yīng)急預(yù)案”中“有命則供,無命則止”的原則。所以和晚明一樣,此時也是給了民間陶瓷制做業(yè)讓出了很大的自由和空間。誰也不曾料到這山河易主、社會動蕩的時代卻給市民經(jīng)濟和民間藝術(shù)帶來了“繁榮”。由于對社會的無望,平民百姓多拜佛求道,士大夫階層更是閉門寫詩作畫不問政治。因此,這個時期的陶瓷作品里,好像香爐和筆筒的造型更多一些。也正是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文人們開始在瓷器上“做文章”,民間有幾種瓷碗或瓷盤上的繪畫圖案就極富時代特色,它是將繪畫和書法與青花瓷器的燒造工藝結(jié)合起來,意在大肆渲染“國破家亡,落葉知秋”的“反社會”情緒,被后人稱為“秋葉題詩”。
所謂“秋葉題詩”者,就是在盤子或碗的中間部位畫出一片梧桐樹葉,于葉子的旁邊題寫短詩兩句,多為“梧桐一葉落,天下盡知秋”。此外還有“愛花春早起,惜月夜眠遲”或“黃花落兮,雁南歸”等等,都是借落葉悲秋而隱喻時政。此題材的繪畫技法瀟灑飄逸,書法題寫俊巧自如,很是受到當(dāng)時各階層人士的喜愛并流傳甚廣。本書中所展示給讀者的這些“秋葉題詩”瓷器標(biāo)本,皆出土于北京的平安大街改造工程,足見這類題材的瓷器在民間使用之普遍了。于是這里面就有一個“問題”,似乎長期以來沒被陶瓷研究者或史學(xué)界“廓清”,為什么清代初期的統(tǒng)治者對這種明顯包含著“反清復(fù)明”意識的題材視而不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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