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欣賞甲骨、金文、石碑文字時, 視覺的感動多來自刻工刀法。 但是,面對秦簡才真正有欣賞毛筆墨跡的快樂。 秦代隸書的竹簡木牘近二、三十年來大量出土,改寫了漢字歷史上過去對隸書產(chǎn)生年代的看法。一九七五年湖北云夢睡虎地一千一百多片秦簡的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把隸書的產(chǎn)生年代推前。二〇〇二年六月,在湖南西部土家族與苗族自治州龍山縣古城里耶又發(fā)現(xiàn)了秦簡,目前已出土三萬六千片,全以隸書書寫,是證明秦代書法最新也最有力的考古資料。 里耶秦簡的年代從始皇二十五年到秦二世元年,大約十五年間完整按年月日做實錄,舉凡政治、經(jīng)濟、律法、典章、地理無所不備,被喻為最詳盡的秦代“百科全書”。 里耶秦簡約數(shù)十萬字,如此大量秦代隸書的發(fā)現(xiàn),彌補了以往秦代書法的空白,使我們可以具體討論隸書出現(xiàn)的種種因素,以及在書法藝術上的重要性。 首先,漢字書法在秦以前,雖然用毛筆書寫,卻并不保留書寫的墨跡。甲骨文、金文、石鼓文,都先用毛筆書寫,最后用刀鐫刻成甲骨、石碑,或翻鑄成青銅,毛筆書寫的部分是看不見的。甚至,刻工的刀法也改變了原有書寫者的毛筆筆勢線條。毛筆書寫只是過程,不會保留下來,也沒有重要性,當然也不會有美學要求。 秦代在竹簡、木牘上書寫,首創(chuàng)了書寫線條被保留的先例,漢字書法與毛筆的關系從此決定,成為不可分割的兩個部分。 我們在欣賞甲骨、金文、石碑文字時,視覺的感動多來自刻工刀法。但是,面對秦簡才真正有欣賞毛筆墨跡的快樂。 書法史上一直有“蒙恬造筆”的傳說,不過考古資料上已經(jīng)證明,早在蒙恬之前兩、三千年就有毛筆的存在。 “蒙恬造筆”也許可以有另一種解讀。“毛筆”,廣義來說,用動物毫毛制作的筆都可以叫“毛筆”。歐洲畫家用來畫水彩、油畫的筆,也都是動物毫毛制成。 我們一旦比較西方繪畫用的“毛筆”與書寫漢字的“毛筆”,很容易發(fā)現(xiàn),兩者制作方法不同。西方毛筆多平頭,像刷子。漢字書法的毛筆,不論大小,都是圓錐形狀--在中空的竹管里設定一個“鋒”,“鋒”是毛筆最中心、最長、最尖端的定位。圍繞著“鋒”,毫毛依序旋轉(zhuǎn)向外縮短,形成圓錐狀有鋒的毛筆。 書法史上說“中鋒”,正是說明書寫線條與“鋒”的關系。書法史上說“八面出鋒”,也是強調(diào)毛筆移動的飛揚走勢。 可以做個實驗,用西方油畫筆或水彩筆寫漢字,常常格格不入,正是因為少了“鋒”。同樣地,用漢字毛筆堆疊梵谷式的塊狀,也遠不如西方油畫筆容易。 兩千年來,漢字毛筆發(fā)展出“鋒”的美學,發(fā)展出線條流動的美學,走向隸書波磔的飛揚,走向行草的點捺頓挫,都與毛筆“鋒”的出現(xiàn)有關。 有“鋒”的毛筆的出現(xiàn)或許正是“蒙恬造筆”傳說的來源,秦代沒有“造筆”,而是“改革”了毛筆。 里耶秦簡上的隸書,細看筆畫,沒有“鋒”是寫不出來的。 里耶秦簡向左去和向右去的筆勢,都拉長流動如屋宇飛檐,也如舞者長袖蕩漾,書法美學至秦代隸書有了真正的依據(j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