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箱子”變成了紙箱子這事兒,我是對誰也沒敢說,因為這事兒實在是忒寒磣啦!在這等的大是大非面前,我知道賠錢事小,失節(jié)事大。于是,經常半夜一覺醒來,想起此事就渾身上下的燥熱難耐,隱約的有那么點兒讓老康給“*”了的感覺,就咬牙切齒地在心里邊兒罵大街。其實我在收藏問題上從來就沒有超凡脫俗過,也是屬于“小人常戚戚”的那類。 可不知怎么回事兒,一進到老康他們家這個低矮潮濕、昏昏暗暗的陋室之中,再一接觸到老康那光禿禿的腦袋和傻呵呵的笑容,就覺著這地方挺親切,這人也挺實在的,就跟有某種磁場在暗中吸著你似的。 這天,老康向我炫耀他們家“家傳”的兩把戰(zhàn)刀,著實又讓我為之一振。我斷定這兩把刀定是有點兒來歷,其中的一把是典型的“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的那種刀,刀捧上鑄有“國民革命軍第二十九軍”字樣。我拿在手里掂了掂,手頭兒挺好,也不知道因為什么,它我怎么就這么喜歡呀?大概是想起了抗戰(zhàn)史上關于“大刀”的故事吧。 據(jù)說抗戰(zhàn)初期,國共兩軍的裝備都不太到位,大刀這冷兵器還真一時的就派上過用場。那駐守盧溝橋的二十九軍,不就有個“大刀隊”嗎?這把刀或許就是那時候某英雄的兵刃。二十九軍請的是當是威震京城的名鏢師李堯臣和南京國術館教練郭長生等編排教練,創(chuàng)出了一套專門對付日本鬼子的刀法。那會兒呀,可是給咱中國人解了氣,二十九軍的大刀就跟切西瓜似的,砍得鬼子的腦袋瓜子滿地亂滾。小的時候聽我老爺說,他見過二十九軍的大刀隊傷員與倭寇廝殺歸來,雖刀上、身上滿是血污,卻氣宇軒昂、英雄蓋世。老百姓夾道歡迎,連免費接送他們的洋車夫都挺著胸脯子,感到無上榮耀還有一位叫“摳芝麻”的小販,以烙芝麻燒餅為生,平時總是變著法兒的坑人,那燒餅在他的手里不知怎么變戲法兒似的一晃悠,回家您一瞧,芝麻燒餅就成了“素餅子”了,剩下來的芝麻他日后接著用,所以叫他“摳芝麻”。那天他卻眼含淚水將一笸籮剛烙好的、滿是芝麻的熱燒餅倒在大刀隊員的懷里,然后深鞠一躬走了,其情景很是感人…… 后來日本人打進城了,人們看到不少鬼子的脖子上都戴著個“鐵脖套”,那是被二十九軍的大刀給嚇的,特滑稽。說是日本人信“佛”,急眼了寧可剖腹自盡,就怕掉腦袋,那可就沒法兒輪回啦。 于是,我心潮澎湃地耍起了手里的這把大刀,越耍越來勁,才耍了幾下就被老康給攔住了。 老康說:“留神!留神!您瞧,這就叫好鋼用在刀刃上,只是鋼口兒都快磨光了,這家伙當年至少宰過幾十個人!” 聽老康這么講,一下子激發(fā)起了我的愛國熱情!我就從心里邊兒愛上了這把“老英雄”。 另一把刀像是當年國民黨某將軍用過的勛刀,銀白色的刀鞘,金黃色的刀把,刀把上還有兩顆星兒。拔出刀來,就有點兒檢閱三軍的勁頭兒。 我笑著對老康說:“當年該不會是二十九軍的官兵一塊兒給你們家的金行看家護院吧?” 老康說:“我們家雖然沒有那么大的份兒,可這家伙什兒的確是從山西老家傳過來的,我也說不清來歷。” “得——我要了,放在我的那個小博物館里*國主義教育去!多少錢?” “兩千一把,您給四千塊錢吧!” “玩兒蛋去!都告訴您了我是在為愛國主義教育做貢獻,你就別緊著黑我了!當我是有錢沒地方花?” “我又沒強迫您買。這東西就值這個價錢,您是行家!” “刀是你的,可您也不能亂宰人呀,就給你兩千!” 說完了話我扔下兩千塊錢抱起兩把刀就走,老康一邊蘸著唾沫點錢,一邊搖著禿頭說:“白先生啊,說您什么好呀?您別不愛聽,您就跟活土匪似的,到我這兒砸明火兒來了。”
買回來這兩把戰(zhàn)刀,少許能為我抵消了一點假皮箱子帶來的懊喪勁兒。小的時候我就喜歡舞刀弄槍,但那都是木頭做的,現(xiàn)在已經四十郎當歲了,得到這么兩件真家伙倒是圓了一回我兒時的夢想,尤其是撫摩著那把“老英雄”,有點兒觸摸歷史的感覺。于是,誰來了就沖誰臭顯擺。 這事兒回來讓一位在北京某大博物館當館長的朋友知道了,這主兒跟我有著過命的交情,一天到晚逼著我捐獻。逼得走投無路了,咬牙跺腳捐就捐吧,據(jù)說是能換回來一本兒燙著金字、蓋著鋼印的榮譽證書。花了兩千塊錢,說不定還就能賺回來個大吆喝呢——挺好! 自打我答應捐獻這兩把戰(zhàn)刀之后,便沒完沒了地接到這家博物館工作人員的電話。 今天要聯(lián)系地址, 明天要身份證號碼兒, 估計后天該要我的生辰八字了。 捐獻的那天,還有不少工作人員出來迎接我,館長把手臂向前一伸,是個恭恭敬敬的“請”的姿勢,于是我挎著這兩把英雄蓋世的戰(zhàn)刀,大踏步地走進這家博物館的“*節(jié)堂”。 寒暄了一陣之后,館長說:“白先生,您先在此等候一下,我們的專家要鑒定捐獻品。” 我就把戰(zhàn)刀奉上,在外邊坐了下來,琢磨著日后我怎么從這位館長朋友那里找補點“好事兒”回來。 工夫不大,那館長就從里邊出來了,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還拉得老長,就跟驢“那個”似的。他用一根手指頭朝我勾了勾,意思是讓我過去,就像警察叫犯人,再沒有先前那個“請”的風度了。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壞菜——又要出事兒!” 進了內室看到大家都非常嚴肅,還看到桌子上擺著一本大大的紅顏色證書,估計大小是十六開的,果真是燙金的耶。只是它能否屬于我,現(xiàn)在已經很難說了。 坐下來后〖DK〗就有人發(fā)問:“白先生,請您回答,這兩把刀是您的嗎?” “是……是我掏老宅子掏……掏出來的!也就是說是我從別人那里買來的。”我實事求是地說。 “能講講那個人的情況嗎?”又問。 “那個人——您問哪個人啊?”我有點兒亂套了,支支吾吾的。 “這玩意兒該不會是您從舊貨市場買來的吧?”不知他們中間的誰忍不住了嚷道。 “嘿,這是怎么說話呢?向毛主席保證!得嘞——我知道現(xiàn)在是向誰保證都沒用了!可這東西真……真不是我從舊貨市場買的!”我此時是脖子汗流。 “……可我不敢保證,賣我東西的這個人是不是從那地方揀回來的。”這不是一樣嗎?我就此一敗涂地。 大家都沉默了,小屋里一片靜寂。 少頃,有人發(fā)言:坦率地說吧,白先生,您捐獻的這兩把戰(zhàn)刀都是贗品。先說這把所謂二十九軍的大刀,從制式到做工都不對。二十九軍是馮玉祥的舊部,活動于晉東南一帶,那里是出產“鑌鐵”的地方,二十九軍用的都是鑌鐵大刀,也就是當年關老爺?shù)摹扒帻堎仍碌丁钡挠貌摹,F(xiàn)在已經沒地方找“鑌鐵”去了,您這個刀充其量是“鋒鋼”的,刀刃明顯是用機械砂輪給打出來的,那時候好像還沒這么先進吧?另外,這刀口兒也太軟了,甭說砍人,就是砍木頭都招呼不了幾下子,怎么能跟二十九軍的那些關老爺?shù)摹靶5妒帧钡募一锸矁罕龋克允羌俚貌荒茉偌倮玻?/p> 另一把勛刀就更不對了。勛刀的講究特多,一般看來,那刀柄、刀鞘上都要飾以金黃色的醒獅浮雕,大抵都要刻上幾個字,如“夷難定功”或“我武維揚”等……民國二十年國民政府曾頒布《頒發(fā)海空軍勛刀規(guī)則》,規(guī)定一星至九星,按功勛可分“九等”。后來到了民國二十四年將上述規(guī)則廢止,另改為“醒獅勛刀”的樣式,納入了《陸海空三軍勛賞條例》,刀又分“有穗”、“無表”等等……好啦,不說這么多,說了您也不懂!就看您的這把所謂“勛刀”吧,別的不說,刀把上就漏洞百出。您仔細看一下,刀把子上的那兩顆星兒,真品應該是兩顆螺絲,刀把可以拆卸并藏有制造人的名姓,您這玩意兒是死的,是照葫蘆畫瓢給鑄出來的,仔細摸摸上邊還帶著毛刺兒呢。
還有什么可說的?這可比那只洗化了的假皮箱子的問題嚴重多了,簡直是要了我的命! 朋友就是朋友,關鍵的時候還是他給我解了圍。 那館長就說:“算了吧,白先生是搞古代陶瓷的,哪能面面俱到?容許人家打眼嘛!這刀往好了說,它是件藝術品,往壞了說就不大好聽了——兇器!今天你也不算白來,我們替有關部門把這兩把刀收了。謝謝!” 談話就此結束,有人還特快地把那榮譽證書給拿走了。 到了大門口,我那個館長朋友嘆了一口氣,憤怒抑或是無奈地指著我的鼻子罵道:“你……你他媽真是個‘二把刀’!” 于是我就灰頭土臉兩手空空地打道回府。 剛回到家就有人給我打電話,問道:“白兄,今天的捐獻活動進行得怎么樣?” “非常成功!”我沒好氣兒地說。 “那——都獎勵你什么啦?”這主兒還緊著沒完。 “獎了我一輛卡迪拉克!”我差點把電話給摔了。 哎喲!瞧瞧這眼讓你打的嘿!怎么夸你好哇?人家沒說錯你,你就是個“二把刀”。難道你丫長著倆眼睛是出氣兒的?!我天天兒的就這么罵自己,難受得是撞死的心都有! 您說我他媽冤不冤呢?好當當?shù)木璜I義舉轉眼之間竟然成了“兇器上繳”。早知道如此,我干嗎那么痛快的就把身份證號碼兒告訴人家? 等著瞧吧,估摸著過幾天派出所的人該找我了…… %%%本回提示: 關于刀具收藏,實屬偏門兒。如果有人喜歡前文所講的“戰(zhàn)刀”,又一時分不出真假,那就再簡單不過了:您找一個星期六或者星期日的早上,到潘家園之類的地攤上轉悠一圈,就什么都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