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求印被拒之后,齊白石憋了一肚子氣,于是,他便從朋友那兒學(xué)了些篆刻的初步方法,結(jié)合著自己雕花的手藝,開始一刀一刀地刻了起來。
轉(zhuǎn)眼兩年過去了,這天,齊白石向精于刻印的好朋友黎鐵安請教說:“我總刻不好,有什么好方法呢?”黎鐵安說:“南泉沖的楚石有的是,你挑一擔回家去,隨刻隨磨,你要刻滿三四個點心盒,都成了石漿,那就好了。”這話,對齊白石啟發(fā)很大,他打定了主意,多磨多刻,發(fā)憤學(xué)刻印章。
黎松安是齊白石最早的印友,齊白石經(jīng)常到黎家找他切磋,常常一住就是幾天。刻了磨,磨了刻,弄得到處都是泥漿。黎松安不僅鼓勵齊白石,還給他找來了制印大家丁龍泓、黃小松兩位的拓片,齊白石學(xué)著他們兩位的刀法,漸漸地篆刻開始入門了。
齊白石的篆刻啟蒙于黎松安,先學(xué)丁、黃兩家;43歲時心追神往趙之謙,摹《二金蝶堂印譜》;再到后來取漢隸碑篆法、秦漢權(quán)量銘文,形成了自己直率雄健、大刀闊斧、一任自然的強悍風格,最終成為一代印壇巨擘。
白石老人對自己的篆刻有一段非常精彩的描述,我把它一字不落地摘錄下來:
民國二十三年(甲戌,一九三四年),我在光緒十八年(壬辰)三十三歲時,所刻的印章,都是自己的姓名,用在詩畫方面的而已。刻的雖不多,收藏的印石,卻有三百來方,我遂自命名為“三百石印齋”。至民國十一年(壬戌)我六十歲時,自刻自用的印章多了,其中十分之二三,都是名貴的佳石。可惜這些印石,留在家鄉(xiāng),在丁卯、戊辰兩年兵亂中,完全給兵匪搶走,這是我生平莫大的恨事。民國十六年(丁卯)以后,我沒曾回到家鄉(xiāng)去過,在北平陸續(xù)收購的印石,又積滿了三百方,三百石印齋倒也名副其實,只是石質(zhì)沒有先前在家鄉(xiāng)失掉的好了。上年羅祥止來,向我請教刻印的技法,求我當場奏刀。我把所藏的印石,一邊刻給他看,一邊講給他聽。祥止說:聽我的話,如聞霹靂,看我揮刀,好像呼呼有風聲,佩服得了不得,非要拜我為師不可,我就只好答允,收他為門人了……
我刻印,同寫字一樣。寫字,下筆不重描,刻印,一刀下去,決不回刀。我的刻法,縱橫各一刀,只有兩個方向,不同一般人所刻的,去一刀,回一刀,縱橫來回各一刀,要有四個方向,篆刻高雅不高雅,刀法健全不健全,懂得刻印的人,自能看得明白。我刻時,隨著字的筆勢,順刻下去,并不需要先在石上描好字形,才去下刀。我的刻印,比較有勁,等于寫字先有筆力,就在這一點。常見他人刻石,來回盤旋,費了很多時間,就算學(xué)得這一家那一家的,但只學(xué)到了形似,把神韻都弄沒了,貌合神離,僅能欺騙外行而已。他們這種刀法,只能說是蝕削,何嘗是刻印。我常說,世間事,貴痛快,何況篆刻是風雅事,豈是拖泥帶水,做得好的呢?
齊白石從32歲用修腳刀刻第一枚印章開始,一生留下篆刻作品兩千余方,老人對自己制的印章一直格外珍愛,他曾多次告誡子孫“不得一印與人”。1949年新中國成立之初,齊白石第一次給毛主席送的禮,就是他刻的兩枚印章。白石老人97歲去世時,根據(jù)他生前的囑咐,在他的棺材里放了三件隨葬物品,一件是他用了將近30年的紅漆拐杖,另外兩件就是他自己刻的帶有他姓名和籍貫的印章。后來,齊白石的后人將他的印章同許多畫作一起捐獻給了國家,現(xiàn)在都收藏在北京畫院齊白石紀念館。
齊白石的篆刻自成一派,成就極高,對后來的現(xiàn)代中國篆刻藝術(shù)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這些,本書不深入涉及,在這兒我們重點講他初學(xué)篆刻的起因,便于大家更好地了解這位全才藝術(shù)大師的成長歷程。
齊白石在30歲到40歲之間交往最多的就是胡沁園和黎松安,以及圍繞在這兩位身邊的一些人。胡沁園,我們在前面已經(jīng)介紹過了,我再簡單說說黎松安。
湘潭黎家是書香門第的大戶人家,黎松安的父親黎葆堂是清戊子科舉人,黎松安是晚清時的秀才。黎松安對仕途興致不高,卻以吟詠書法篆刻自娛,著有《楹聯(lián)大觀》,《黎松庵書帖》等傳世。
現(xiàn)在人們知道黎松安這個名字,除了當年他對齊白石給予過很大的幫助這個原因外,還有就是他們夫妻重視子女教育留下的盛名。黎松安育有八子,這八子都非常了不起,被后人稱作“黎氏八駿”。這八駿分別是:
老大黎錦熙,著名語言學(xué)家,曾任北京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主任。他很早投身新文化運動,積極推廣白話文和普通話。早年任教長沙師范時曾是毛澤東的老師。
老二黎錦暉,著名音樂家,中國流行歌曲之父。他創(chuàng)作的《松花江》、《毛毛雨》等歌曲久唱不衰。
老三黎錦耀,礦冶學(xué)家。
老四黎錦紓,曾與鄧小平一起赴歐洲留學(xué),并且住同一個房間。后來任湖南省教育局局長,人民教育出版社副總編輯。
老五黎錦炯為鐵道橋梁專家,曾任鐵道部專業(yè)設(shè)計院總工程師。
老六黎錦明是20世紀30年代的左翼作家,被魯迅稱為“湘中作家”。
老七黎錦光是著名的流行音樂家,是當年音樂界最大的“腕兒”,他一生寫下了120多首歌曲,其中《夜來香》等直到今天仍被傳唱。
老八黎錦揚是在美國的著名華人作家,他創(chuàng)作的歌舞劇《花鼓歌》在紐約百老匯久演不衰。
黎氏八兄弟在不同領(lǐng)域都取得了極高的成就,這在中國歷史上也是少見的文化現(xiàn)象。因為極為少見,所以在這兒順便介紹給大家。
1899年,齊白石37歲。
這年正月,齊白石經(jīng)朋友張仲介紹,去拜見了湘潭大名士王湘綺。
王湘綺,名運,號湘綺,人稱湘綺先生,是晚清著名的大文人。他1833年生于長沙,據(jù)史書記載,王湘綺少時苦讀,咸豐年間中舉人。太平天國時他提出湘軍回師武漢,沿江東下,直取江陵的策略,被曾國藩采納,此后受到曾的重用。1859年,他受聘為軍機大臣肅順的家庭教師,后來又入曾國藩的幕府。民國初年任民國國史館館長兼參政。
王湘綺學(xué)貫經(jīng)史,被譽為一代經(jīng)學(xué)宗師。湘綺先生的詩文在當時也被認為是天下第一,他著作頗豐,弟子遍布天下。民國五年,也就是1916年王湘綺去世,當時的大總統(tǒng)黎元洪親自撰寫了神道碑文,由此可見湘綺先生的影響。
齊白石拿了自己滿意的詩文字畫和印章,畢恭畢敬請湘綺先生指點。當著齊白石的面,湘綺先生對他的詩文沒做什么表示,但對他的畫和篆刻卻是贊不絕口。事后,張仲說,王湘綺評他的文還算說得過去,詩卻與《紅樓夢》里呆霸王薛蟠的成一體。
在當時,王湘綺的名氣非常大,很多人都想拜其門下。張仲也多次勸齊白石拜門,但齊白石遲遲沒有答應(yīng)。王湘綺看齊白石高傲不像高傲,趨附又不肯趨附,奇怪地說:“我門下有銅匠曾招吉、鐵匠張仲,只有同縣一個木匠,也是非常好學(xué),卻始終不肯做我的門生。”張仲聽到此話,趕緊告訴了齊白石:“王老師這樣看重你,還不去拜門?人家求都求不到,難道你是招也招不來嗎?”這樣,齊白石不再固執(zhí),來到王湘綺那里,正式拜了師。
實事求是地講,齊白石雖然正式拜王湘綺為師,但王湘綺對齊白石在藝術(shù)上并沒有什么具體指點,齊白石也從沒有以湘綺先生門生的身份在世上招搖,但這次拜師對齊白石后來的發(fā)展還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齊白石拜在一代名儒的門下,再次擴大了交往的圈子,提高了交往的層次,使他所處的環(huán)境得到了整體提升,包括他后來的遠游和定居北京,也都得到了王門弟子的關(guān)照與幫助。
齊白石的篆刻詩文不是本書的重點,但前面我們提到了王湘綺認為齊白石的詩與薛蟠的成一體,既然談到了齊白石的詩,也就簡單地說一說。
齊白石是近現(xiàn)代藝術(shù)史上集詩、文、書、畫、印于一身的大藝術(shù)家,但通常人們只了解作為書畫家和篆刻家的齊白石,卻不了解作為詩人和文人的齊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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