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鄭強和李軍作為學院派水墨的代表人物應該有足夠充分的理由。
鄭強以十年之功磨就了他的現(xiàn)代都市水墨之鏡。以“磨鏡”來比喻鄭強的現(xiàn)代水墨畫創(chuàng)作歷程,不只是因為鄭強作品的精神隱喻性質(zhì)和其對無節(jié)制的物欲與工具理性的審視批判。也因為“磨鏡”是細致的手藝活,它能貼切體現(xiàn)十年來鄭強在尋找自己獨特的、包括筆墨技巧在內(nèi)的水墨畫藝術語言的艱難摸索中的琢磨推敲功夫和實踐創(chuàng)新精神。筆墨問題是水墨畫藝術表達中的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中國畫悠久而豐富的筆墨傳統(tǒng),既是現(xiàn)代水墨藝術創(chuàng)新的資源,也是它的桎梏。盡管在鄭強看來獨尊筆墨乃水墨畫的頑疾,作為文人畫筆墨基礎的書法正在慢慢淡出現(xiàn)代社會,而當代中國水墨畫的筆墨要建立在什么之上,他不知道。(見畫家筆記《畫室自語》)但事實卻是,這十年的“磨鏡”功夫,鄭強將很大一部分都用在了筆墨的創(chuàng)新實踐之上。從《靜觀》系列、《新編穴位圖譜》系列到《人》系列和《我們》系列,鄭強的筆墨技巧日漸豐富完善,也越來越個性化。如果說較早的《靜觀》系列和《新編穴位圖譜》系列中,人和物的混雜編排一目了然,略顯生硬的話,就筆墨而言也同樣如此。類似“拼貼”的圖象結構方法,限制了筆墨技巧的發(fā)揮,或說是觀念性掩蓋了水墨性。而到了近期的《人》系列和《我們》系列,鄭強的現(xiàn)代都市水墨“鏡像”則不僅意境升華,筆墨也極大地豐富起來,白色漂浮物賦予了藝術家極大的表現(xiàn)自由,讓他有可能把淡墨和淡染色技巧發(fā)揮到極致。我們在鄭強的作品中又看到了只有在關良的一些作品中才能欣賞到的那種如白銀一般質(zhì)地的淡墨,與關良的淡墨線條不同的是,鄭強作品中的淡墨形態(tài)飄逸生動,如影隨形;它們和畫面中其它各種淡色的水墨暈染一起構成奇妙的樂章,形成“月籠寒水煙籠沙”一般的神秘空靈氛圍。鄭強作品中圓潤飄逸的淡墨又與其極具寫實功力且極富動感的人物造型巧妙地結合在一起,令筆墨的描寫性與表現(xiàn)性相得益彰。淡墨和淡染色技巧獨具特色的發(fā)揮是鄭強對現(xiàn)代水墨人物畫的新貢獻。
鄭強以他的藝術實踐再次證明了中國畫的“筆墨無止境” !
李軍從2006年開始,一直未曾間斷地以寵物狗為題材,進行他的新水墨藝術創(chuàng)作。著名英國藝術批評家約翰?伯格(John Berger)曾在一篇討論動物與人類文明關系的文章中不無傷感地寫到:“動物和人之間相互的凝視,可以在人類社會發(fā)展中成為重要的一幕。而且,在不到一個世紀以前,所有人還以這樣的價值觀念來生活,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絕跡了。”確實如此,工業(yè)文明徹底改變了有史以來在人的世界里動物與人共處于中心地位的狀況:一方面動物在人的世界里逐漸地消失,野生動物的生命變成了一種不受壓抑的理想的生命形態(tài);另一方面,相對于剝奪人類的某些自由天性的社會制度而言,“大自然”成為了另一種價值觀。動物與人之間的相互凝視就這樣失去了可能性,而要使動物在人的日常生活中不消失,反而能繼續(xù)繁殖的方法就是飼養(yǎng)寵物。在約翰?伯格看來就其今日在世界上最富裕國家的大城市里流行的范圍之廣而言,飼養(yǎng)寵物算得上是獨一無二的現(xiàn)代發(fā)明。
李軍即是被這“獨一無二的現(xiàn)代發(fā)明”所深深吸引,他用一種別出心裁、別樣韻味的水墨語言將他對寵物狗的凝視生動地逐一展現(xiàn),他用他眼光獨到的凝視和他那別樣韻味的水墨語言為我們建構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意蘊豐富的寵物狗世界。李軍的寵物狗世界沒有背景,空蕩蕩、白茫茫……。時空感、敘事性乃至作品的觀念性內(nèi)容的生成與傳達,全都托付給狗的體態(tài)、眼神以及造就這體態(tài)與眼神的水墨運動(水與墨奇妙的混融、互滲、流淌),或說是由材質(zhì)肌理生成的獨特的視覺性語匯,因為李軍有時也嘗試用非水墨性材料作畫。可以說李軍的寵物狗世界基本上由一幅幅耐人尋味的寵物狗肖像構成。有人說肖像畫是“壓縮了的人物傳記”,而李軍的寵物狗肖像那各各不同的造型、姿態(tài)尤其是那讓你過目不忘的動人眼神,確實不能不讓人去用心揣摩、猜測它們背后那太多的故事。很難說是狗的體態(tài)身姿與眼神使李軍筆下的水墨運動余音裊裊、韻味無窮,還是李軍筆下的水墨運動令寵物狗的體態(tài)、身姿與眼神獲得了鮮活的生命意象。總之,空蕩蕩、白茫茫一片虛空之上的這些水墨的印跡、流痕奇跡般地獲得了生命。這虛與實的轉換就像北宋李公麟《五馬圖》中的線條在一片虛空之中獲得生命一樣奇妙,這也恰如古人所言“虛而為實,是在筆墨有無間”(清?方世庶),不用說這里自有一種一脈相傳的水墨文化精神在。
人與動物之間的基本關系是隱喻性的,用李軍自己的話說,他的寵物狗世界亦在相當程度上“強調(diào)了現(xiàn)代人的孤獨與彼此難以交流的文化問題”。李軍畫狗緣于他對狗的一次凝視:“有一次去十渡寫生,看到一條被關在比它身體大不了多少的籠子里的藏獒,你能像想象那么一條強壯的動物卻被束縛在那么小的空間里,滿眼都是習以為常的委屈、無奈和向往自由的不甘與掙扎,還帶著些許的怨恨和曾經(jīng)的王者那藐視一切的自信嗎?那復雜的眼神一下子把我打動了,回來之后就著手開始畫狗了。” 這也確如動物學家德斯蒙?莫里斯(Desmond Morris)所言:觀察禁閉的動物們那種不自然的行為,可以幫助我們?nèi)チ私狻⒔邮懿⒖朔覀兩钤谶@個消費社會中所感受到的壓力。
李軍的寵物狗繪畫不僅在水墨性語言的研究與拓展上取得了令人羨慕的成功,又一次雄辯地證明了水墨性繪畫在當下有著不可替代的藝術表現(xiàn)力和不可窮盡的可能性,更讓我們有機會學習凝視動物、反觀自身。從這一意義上說他為我們提供了當代視覺性生成的又一個可資文化研究的范本。也許應該說李軍的寵物狗世界之文化意義更大于其在水墨性語言拓展上的貢獻。
這文化意義乃是藝術家的凝視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