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美術館建設迎來高潮期,一座座光彩照人的美術館在各地拔地而起;當代的藝術家熱衷于作品的展示,一場場花樣繁多的展覽在每個城市每天上演。但對于這樣熱鬧的景象,中央美院美術館館長王璜生給予了冷靜的審視,他直言:“中國的‘美術館文化’很奇葩,可以說,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美術館文化,在辦館、辦展觀念和模式上與國際上的距離非常大,說不好還會越來越大。”
很多人對美術館文化幾乎一無所知
記者:您先后擔任廣東美術館與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的館長,并將后者這個學院美術館成功打造成一個著名的公眾美術館。您曾在自己的微博中說:“中國沒有美術館文化!”現(xiàn)在還持這樣的觀點嗎?
王璜生:“美術館文化”指的是一個區(qū)域的美術館與這一區(qū)域的文化發(fā)展、學術藝術標桿、文化政策、文化態(tài)度及社會公眾的文化關系等,包括美術館本身專業(yè)化、規(guī)范化的運作方式和程度。從這個角度上講,我仍然堅持這個觀點。在中國的美術館里,見不到對我們美術史、視覺文化歷史的陳列、展示和描述,缺乏強大的藏品體系和資金、政策、社會支持,缺乏美術館專業(yè)道德和規(guī)范標準,缺乏公眾自覺參與和文化認同,缺乏國家及地方政府專業(yè)性、可執(zhí)行的政策。
記者:您經(jīng)常出入歐美藝術界,與諸多知名藝術機構、藝術家有過深度合作。在您看來,目前中國的美術館文化與歐美到底有怎樣的差距?
王璜生:差距非常非常大。我剛從歐洲回來,去了威尼斯、羅馬、倫敦等城市,發(fā)現(xiàn)那里的美術館和文化機構很少做低檔次的展覽,更不會做沒有學術標準而為了賺錢的展覽。國際上美術館一般來講,都是通過展覽活動,來表達和敘述一定的文化觀念,呈現(xiàn)對歷史對文化的一種態(tài)度特別是學術研究的態(tài)度、表達對社會與文化關系的最新關注,而公眾也會帶著興趣與思考去參觀這樣的展覽,從中獲得生活、生命的新的感受。但我們國內,包括美術館自身、社會、公眾與決定文化生死權的決策者和文化領導們,都沒有形成一個清晰的、完整的、專業(yè)的、文化擔當?shù)拿佬g館的概念。在我們的展覽中,看不到美術館到底有什么樣的學術立場與文化態(tài)度,對當代文化的發(fā)展有什么建設性的貢獻和責任擔當。其實,社會包括政府對它們的要求也是非常模糊蒼白,多數(shù)人對美術館對文化藝術幾乎一無所知。
仍停在事事向政府要錢的低級階段
記者:很多美術館靠出租場地來賺取資金,借此維持場館的運營。相比于西方,中國的美術館果真非常缺錢嗎?
王璜生:其實,西方的美術館也缺錢。但關鍵是除了政府給予經(jīng)費支持之外,他們找到了爭取社會資源的路子,能夠得到社會的共同參與和支持。美術館策劃好展覽項目,并能向相應的基金會、企業(yè)等社會機構去“推銷”他們的項目,這些機構就會通過學術機構、理事會機構、專家對項目進行評議,評議通過后會給予資金支持,還要進行持續(xù)的跟蹤與監(jiān)督,考察項目的社會效益與學術效果。他們特別看重評論界、公眾及媒體對項目的反應與評價。如果項目做不好,得不到好的評價與輿論,這樣的美術館今后就很難再向社會伸手要錢了。所以,美術館只能推出高品質的展覽。現(xiàn)在,西方基本上已經(jīng)形成了良性循環(huán),美術館與社會資源有著密切的深度的互動。而我們,仍然停留在事事向政府要錢的低級階段。
記者:您反對美術館處處、事事向政府要錢?
王璜生:政府對作為公共公益文化機構的美術館給予經(jīng)費和政策支持,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關鍵是通過什么方式來“給”和用什么方式“管”及“監(jiān)督”。而美術館方面又是以什么樣的出發(fā)點和方式來爭取得到政府及社會的資金支持。如果美術館眼睛只盯住政府和官員腰包和筆頭的錢,而懶于或完全沒能力去向社會爭取支持,那它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只能眼巴巴地伸手向政府要錢,有權有錢的“主人”決定了美術館的文化命運,這樣的美術館只能整天揣摩著政府的要求領導的意圖自己的“錢”途和前途,以獲得那口袋里的東西。這還有什么美術館的專業(yè)和學術擔當、社會擔當可言;二是只能肆無忌憚地收取場地費,以國家寶貴的公共文化資源來換取“美術館的生存”實則個人的生存利益。其實,話又說回來,在一個缺乏專業(yè)化、規(guī)范化、社會化的美術館生存環(huán)境中,這樣的作為也是無奈之舉。我真搞不懂,這是一個“先有雞后有蛋”還是“先有蛋后有雞”的文化邏輯和現(xiàn)實。
希望廣東的美術館能有大動作
記者:在中國特色語境中,美術館存在及運營的理想狀態(tài)是什么?
王璜生:希望美術館能擔當起美術史的參與者、見證者與書寫者的角色,也希望中國的美術館建構起自己的話語系統(tǒng)和話語權,以此主動參與到全球的互動網(wǎng)絡和對話之中,推進和推廣中國當代的藝術文化;希望美術館能成為社會公民文化生活中的一個不可或缺的部分。現(xiàn)在,中國藝術走向世界,推出的展覽,很多都很單薄很表面,很多都是在自說自話、自欺欺人,非常可笑!
記者:要達到這一理想狀態(tài),要克服哪些障礙?
王璜生:希望決策層真正懂文化懂藝術懂美術館,希望美術館人知道辦館的專業(yè)、責任、道德和立場,也希望社會與公眾對美術館有更多的關心和參與。在中國一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是,很多有一定知識層次的文化人并不關心和主動去美術館看展覽,而有些觀眾到美術館是去看熱鬧,更有甚者是去賺空調、享受各式各樣開幕式的甜點和印刷品,還有洗菜……
記者:您離開廣東已經(jīng)五年了,說一說這里的美術館文化吧。在全國格局中,廣東的美術館的影響力到底如何?
王璜生:可以不談這個話題嗎?(稍作停頓)按理說,廣東和北京、上海的美術館被數(shù)得上,這是正常的,也是應該的。近幾年,廣東時代美術館在國內國際業(yè)界的口碑很好,很專業(yè)也很有影響。廣州的53美術館及《畫廊》雜志也很受關注。而這幾年上海的美術館發(fā)展很快,無論政府的、民間的,都特別有影響力,勢頭很猛。為此,我希望廣東能有大動作。
聲音
倫敦、巴黎、梵蒂岡的美術館,是超越一切美術館的藝術大集成,等而下之的,如比利時、西班牙、荷蘭等國,也有輝煌的美術館可以睥睨一切。一個民族而沒有代表民族文化的美術陳列館,這個民族,多少是落后而表現(xiàn)其衰退。
——顏文樑(中國現(xiàn)代著名畫家、教育家)
場館只是百寶箱,放在里面的藏品才是最大的財富。而目前,除了幾大國家級重要美術館,其他場館并沒有形成一個強有力的“鎮(zhèn)館之寶”,藏品質量難有保證。藏品是美術館得以建立的重要基礎,與國際建設美術館程序相悖的是,中國很多美術館都是先建館,再尋求藏品。美術館應該建,但卻不能盲目建設,要努力體現(xiàn)出美術館的文化功能,建設好用、方便、專業(yè)、舒服的場館才是最重要的。
——靳尚誼(原中國美協(xié)主席)
中國美術館完全不像一個美術館,成了徹頭徹尾的展覽館,全國數(shù)百藝術家在那里輪番展覽,而鮮見經(jīng)典作品展,非常奇怪,這搞壞了美術館的生態(tài)。而西方的國家級美術館絕對不是這樣,人家經(jīng)常展出的都是那些精品,那些歷史上有地位的藝術家。要改變美術館的怪圈,中國美術館必須帶頭改革,不能總是再讓經(jīng)典躺在庫房里“睡覺”了。如果連中國美術館都做不到這一點,那么中國的美術館事業(yè)就永無出頭之日了。
——盧延光(原廣州美協(xié)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