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舒
76位“五四”之后成長起來的女性藝術家,以她們的自畫像描述著時代,勾勒了她們在動蕩年代中的成長與覺醒。
“這次展覽,將讓人們看到中國女性的百年心靈史。”陶詠白在展覽《自我畫像:女性藝術在中國(1920-2010)》的開幕式上如是說。她是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與藝術評論家賈方舟一起,指導了整個展覽的準備和舉行。
這次在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舉行的展覽中,人們可以看到從民國到當代,一共76位女性藝術家的150余件作品。從20世紀20年代開始,中國第一批現(xiàn)代女性藝術家開始嶄露頭角,在展覽里人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從那時開始至今的中國女性藝術的脈絡。其中展出的蔡威廉(蔡元培之女)、方君璧等民國女藝術家的作品,尤為珍貴難得。
女性自我意識之沉浮
姚玳玫教授是這次展覽的總策展人,在她看來,中國現(xiàn)代第一批女藝術家是1929年4月在國民政府第一屆全國美展上集體亮相的。“她們對肖像或者說自畫像的熱衷,特別引人注目。”自此之后,這種自我畫像/塑像的方式,一直為女性藝術家所青睞。即使是在“個人主義”被全面根除的上世紀50年代至70年代,“女性藝術家的自我形象仍然隱藏在各類女性形象之中”。而到了1978年改革開放開始后,女性的自我表達全面復蘇,增長得非常迅速,樣式也極為豐富,以至于最近幾年的女性藝術家作品,雖然仍然以自我為表現(xiàn)對象,但第一眼看上去絕對和“自畫像”這個概念關系不大。
在燈光并不那么明亮的暗紅色展廳中,從20年代的女藝術家們的作品開始看起,那么多密集的臉看著你,或逼視,或低眉,或漠然。今天再看那時的畫作,覺得她們離我們這個時代并沒有那么遙遠。“出國去西方留學的女藝術家,是最早具有女性意識的畫家。”陶詠白認為,“自畫像是對自己的認識。”而以今天的目光來看,第一屆全國美展上那些齊刷刷出現(xiàn)的女性藝術家,有著非凡的自我表現(xiàn)力,在當時也屬十分大膽。
而到了上世紀50年代之后,“新中國女性是和男性合謀,男女都一樣,最明顯的例子就是鐵姑娘的形象。”陶詠白指出。在那些年代里,人們所熟悉的女性形象是健壯、不甘落于男性之后的,尤其要摒棄傳統(tǒng)的女性自我意識。“自畫像作為一種藝術創(chuàng)作形式,在這一時期基本不再被提倡。但藝術家們還是努力在新時代女英雄身上注入自我的身影,或者是將自我想象為一名新時代的英雄。”姚玳玫認為,即使是那個時代,女藝術家們也努力在作品中體現(xiàn)對自我的守護,“比如王霞的《海島姑娘》”。
改革開放之后的女性自我表達,在姚玳玫看來,分為上世紀80年代到2000年以及2000年之后兩個階段。“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自我’意識在女藝術家的作品中,開始慢慢抬頭,但大規(guī)模復蘇則是90年代之后。到了2000年之后,不論是表現(xiàn)的形象還是表現(xiàn)的媒介,都呈現(xiàn)出更加豐富的變化。”而她們與男性藝術家的著力點也很不同,以畫自畫像最為著名的女藝術家之一喻紅而言,她所畫的歷史時期中的自己,和那些喜歡以自己的形象作為主題的男性藝術家們就完全不同。“上世紀90年代之后的新時期,女性意識回歸了,她們走向性別的自覺,積極地認識自我、尋找自我、解放自我,開始了一番有性別特色的藝術天地。”陶詠白這樣總結道。
動蕩年代的不同際遇
1929年4月,當時的民國教育部在上海普育堂舉行的首屆全國美術展覽會上,有20多位女性藝術家的作品參展。這些女性,包括了潘玉良、王靜遠、蔡威廉、何香凝等。
她們中,有不少是在海外接受的教育。“她們的作品首次向國人展示了‘五四’前后成長起來的第一代女性藝術家的規(guī)模和實力。”姚玳玫說。
1929年5月,在《婦女雜志》的第十五卷第七號上,金啟靜撰文寫道:“女性,是美神的寵兒,其適于美術,確有天賦之特殊本能,所謂‘女子一生愛好天然’,實在可說,‘一生愛美是天然’。”金啟靜還記述了當時人們對女性藝術家作品的反應,“凡去參觀的人均有深刻的印象留于腦際,就是潘玉良女士豐富而堅實的色粉畫、蔡威廉女士勁健而偉大的幾幅肖像畫,以及王靜遠女士工細的雕刻人像。凡往參觀的鑒賞家,莫不異口同聲。驚駭這次國展,竟出于意想之外,被女性占了相當?shù)膬?yōu)勝”。在姚玳玫看來,這標志著中國第一代“現(xiàn)代意義上的女性藝術家終于登上歷史舞臺”。之后的民國,更是涌現(xiàn)出了方君璧等女藝術家,她們在藝術院校中任教,也是開風氣之先。
如今回首看她們的際遇,也許會唏噓不已。蔡威廉是蔡元培先生的長女,少年時在比利時和法國接受美術專業(yè)教育,回國后與巴黎大學畢業(yè)的丈夫林文錚一起在杭州藝專任教。吳冠中先生曾回憶她,“她沒有在教室教過我,不相識,我只遠遠以尊敬的眼光看她。”抗戰(zhàn)期間,杭州藝專與國立藝專合并之后,蔡威廉和丈夫雙雙失業(yè),雖然后來丈夫在西南聯(lián)大謀得教職,但家庭負擔甚重,生活困苦。1939年5月,她因“產褥熱”而逝世,在她女兒的追記中,她的絕筆是“在床前的白壁上用鉛筆作出新生女兒的肖像,并寫上‘國難!家難!’”。與她交往甚篤的沈從文,曾經這樣評價她:“真真在那里為藝術而致力,用勤苦與自己斗爭,改正弱點,發(fā)現(xiàn)新天地,如蔡威廉女士那么為人,實在不多,末了卻被窮病打倒,終于死去,想起來未免令人痛苦寒心。”她去世后,畫作大多散佚,如今傳世很少。
也有動蕩年代中的幸運兒。比如方君璧,她是黃花崗72烈士之一的方聲洞的妹妹,1920年作為第一個中國女學生考入國立巴黎高等美術學校,1924年她的作品《吹笛女》作為第一位中國女性的作品入選巴黎美術展覽會,引來眾多關注。她回國后曾在廣東大學執(zhí)教,抗戰(zhàn)結束后還在上海舉行了大規(guī)模的個人畫展。1949年后,方君璧移居海外,1978年被邀請在中國美術館做個人展覽,1984年巴黎博物館還舉行了她從畫60周年的回顧展——能得到如此多的殊榮,在女藝術家中實屬鳳毛麟角。她一生專注繪畫,也沒有被時代和人事碾壓,1986年因為登山寫生,不慎摔傷,病情惡化不治去世。
蕭淑芳的經歷也許是這兩種極端狀況的中間,她經歷了舊時代與新中國,在每個時代都有豐富創(chuàng)作。北京大學的朱青生教授這樣評價她的一生:“她曾用自己的一生,積累著婦女通過藝術追尋幸福的經驗。”這次展覽本身就是在她的百年誕辰之際,得到蕭淑芳藝術基金會的支持而最終實現(xiàn)。而還有更多的女性藝術家,則在時代中輾轉,最終消失在歷史的迷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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