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主題而言，張大力的《第二歷史》所希望呈現(xiàn)的是一種不同于官方歷史敘事的歷史，他用直接并置不同版本的歷史圖像的方式——類似于一種圖像系譜學——讓那些看似指涉著“歷史事實”的圖像露出破綻，從而使歷史敘述話語，即中國官方歷史意識形態(tài)本身露出了馬腳。在這個層面上，張大力的這件耗時5年的作品構(gòu)成了一種深入而具體的社會、歷史批判。
然而，在張大力找到的那些照片中，能夠打動我的不是那種典型的因政治目的而被篡改的圖像，比如把某個政治人物抹掉，或者把某個政治人物加上去。這種故事聽得多了，況且這些直接造假的做法過于顯白，因此我們見到張大力公布出來的原版照片時的恍然大悟就多少顯得有些廉價，這只不過是用“真相”戰(zhàn)勝了“假象”，就像好萊塢電影里的好人戰(zhàn)勝壞蛋，沒什么可再討論的。實際上，這類照片只是在圖像的話語性最強大的部分做文章，或者說，在這些圖像中，被修改的只是——借用羅蘭·巴特的術(shù)語——知面（studium）而不是刺點（punctum）。
真正打動我的是那些處在真與假之間漫長灰色地帶上的圖像，一開始我甚至看不出來誰真誰假，直到發(fā)現(xiàn)了它們之間的細微差異，正是在這些細節(jié)中，刺點出現(xiàn)了，或者說一種異質(zhì)性的因素從攝影作者所希望構(gòu)建的話語中掙脫了出來。比如那張“人民戰(zhàn)爭的力量源泉”，修改版與原版之間的區(qū)別在于畫面左下角的人臉被裁切或者被重繪掉了，這使得在修改過后的圖像中，所有的人都在看著畫面中央的民兵隊伍，而不是如原版照片中那樣，近景中好幾張臉奪去了我們的注意力，甚至有人正在注視著鏡頭，這些與“人民戰(zhàn)爭的力量源泉”這一主題毫無關(guān)系的刺點被無情的處理掉了。
然而，正是這些刺點帶來了圖像的現(xiàn)實感，那張注視著鏡頭的臉的含義是“這不是一場表演”，遺憾的是那個圖像編輯者并沒有讀出這一層含義，他把一切當作了一場表演，所以毫不留情地修改了他眼中的“穿幫”之處。很可能，他只是認為攝影是藝術(shù)，而藝術(shù)應(yīng)該高于生活，也就是說，他并不打算用照片提供一種現(xiàn)實感，而只是在用圖像表達某種話語，某種美學理念，或者一種政治圖景。
需要強調(diào)的是，現(xiàn)實感并不等于現(xiàn)實本身，因為“看起來像真的”并不等于真實本身，真實永遠是被表征的真實。但是這不等于一張照片與一幅畫之間沒有區(qū)別，如果說繪畫的現(xiàn)實感來自于對現(xiàn)實/寫實主義理念的貫徹的話，那么攝影的現(xiàn)實感則是對這種理念的背離，就像卡帕的那張著名的《共和國士兵之死》，雖然可能是擺拍的，但是那種運動中的虛焦，那種不完美的角度與動作已經(jīng)建構(gòu)了一種處于任何話語之外的現(xiàn)實感。換句話說，現(xiàn)實就是無法被表征的事物，而現(xiàn)實感就是那些正在掙脫表征話語的東西。
鮑棟
2010-2-20
《藝術(shù)界》2010第2期
原文標題為《照片：話語性與現(xiàn)實感》（編者按）
張大力 人民戰(zhàn)爭的力量源泉
A. 《革命戰(zhàn)爭攝影作品選集》，《革命戰(zhàn)爭攝影作品選集》編輯小組編，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出版，北京新華印刷廠制版印刷，新華書店北京發(fā)行所發(fā)行，1974年9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書號：80275736，定價：（甲）7.20元《Photo work’s selection of the Revolutionary War》, The Editorial Team of the《Photo work’s selection of the Revolutionary War》, People’s Fine Arts Publishing House, Printed by Beijing Xinhua Printing Factory, Distributed by Xinhua Bookshop Beijing Distribution Bureau, First Edition First Printing 1974 September, Book N#:80275736，Price: (first rate) 7.20 CNY
B. 《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圖集2》，編輯：軍史資料圖集編輯組，出版：長城出版社，印刷；一二〇一工廠，發(fā)行：新華書店北京發(fā)行所，開本：787X1092毫米1/10，印張：30，圖914幅，1982年5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印數(shù)：00，001-11，000，書號：11269·3，定價：10.00元（內(nèi)部發(fā)行）《Documentary Image’s Collection of the Chinese People’s Liberation Army 2》, Edited by Editing Team of the Documentary Images of the Army History, Published by Great Wall Publishing House, Printed by 1201 Factory, Distributed by Xinhua Bookshop Beijing Distribution Bureau, Book Size: 787X1092 mm 1/10, Printed sheets: 30, Images: 914, First Edition First Printing 1982 May, Printing N#: 00,001, 000, Book N# 11269·3，Price: 10,00 CNY (internal distribution)
共和國士兵之死 羅伯特·卡帕 1936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