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代裝飾畫研究》的寫作過程是龐薰琹坎坷人生的一個縮影,這本書仿佛一根輸氧的管道和他的生命連接在一起,想來甚至有幾分悲壯。 龐薰琹在此書的《小序》中寫道:“這本書寫于一九五八年到一九六二年,這是我一生中最艱難的時期。”的確,那時期是他人生中的一個大坎兒,打擊之大是他前所未料的。一九五七年,他戴上“右派”的帽子,被迫離開剛剛創(chuàng)建一年的中央工藝美術(shù)學(xué)院第一副院長的崗位。在最需要親人支持和安慰時,妻子丘堤因心臟病而離開了他。幾重打擊,使龐薰琹患上了一種特殊的病:全身發(fā)麻,一直麻到下嘴唇,每天早晨十個手指無法自如張開。一位好心的老大夫?qū)λf:“醫(yī)藥醫(yī)不了你的病。”龐薰琹問他還有什么辦法,他說:“有,要靠自己。只要你做到有人指著你的鼻子罵你,你能無動于心,只要能做到這一點,你再活二十年也沒問題。”從此他再沒去醫(yī)院看病,每天天一亮就去團結(jié)湖打太極拳,并開始編寫《漢代裝飾畫》講義,他要求自己每天寫兩千字,“我就在這寫作中間,尋找人生的樂趣” 。他從一九五八年開始此書的寫作到一九八五年去世,又走過了二十七年。一九五九~一九六六年,他在日記中寫得最多的就是他修改的內(nèi)容與時間的記述。可以說這本書在某種程度上成了一劑良藥,是一本療傷的書。他反反復(fù)復(fù)地修改、重寫,直到一九六二年九月,終于初步完成。 怎能想到在“文革”期間,這本書成為新一輪被整的素材:“龐薰琹在反右以后,以寫講稿為名,以古諷今。” 直到一九七六年十月后,也就是粉碎“四人幫”之后,他心情才逐漸平靜下來,開始整理殘留的一些文稿,定名為《中國歷代裝飾畫研究》。 一九七七年六月,他把初稿寫成,寄給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在與責任編輯討論書稿的過程中,他作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將書稿要了回來,并于一九七八年九月赴敦煌考察,時年七十二歲。當他看到敦煌壁畫時感慨頗深,并在日記中寫道:“百聞不如一見,我看了莫高窟的壁畫,看出了過去自己的不足,也看出了一些新問題。” 從敦煌歸來,他帶著極高的工作熱情再次修改書稿,其間因生病、教學(xué),到一九八○年一月將書稿寄至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一九八二年五月終于得以出版。
?
地之子(初稿)龐薰琹 水彩 紙本 40.5×37cm 1934年 常熟美術(shù)館(龐薰琹美術(shù)館)藏
此畫是龐薰琹有感于當年江南大旱,民不聊生而花了幾個月時間創(chuàng)作的一幅作品,本是一幅油畫,曾于1934年第三次決瀾社作品展覽中展出,是他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展出時曾轟動一時,但后來被當局認為有“赤化宣傳”的嫌疑受到攻擊。(龐薰琹:這年,江南有些地方大旱,土地龜裂。我以幾個月的時間畫了一幅畫,題名《地之子》,在第三次決瀾社展覽會上展出。我萬萬想不到這幅畫受到了來自幾個方面的攻擊,不準在報刊上發(fā)表。而最使人難于理解的,是接到了一封恐嚇信:“你必須離開上海,不然當心你的生命。”)現(xiàn)在這幅是1934年用水彩畫的初稿。龐薰琹:“在《地之子》這幅畫上我畫了一個僵硬的將死的孩子,一個農(nóng)民模樣的男人,一手扶著這個孩子,一手握拳,孩子的媽媽掩面而泣,我沒有把他們畫的骨瘦如柴,穿得破破爛爛,相反他們是健康的,我用他們來象征中國。我用孩子來象征當時的中國人民。” 據(jù)說, 龐薰琹回到家鄉(xiāng)常熟,親眼看見農(nóng)民把地契貼到地主的大門上,便全家離鄉(xiāng)背井逃荒而去。他含著同情的淚水完成了這幅畫,他試圖采用象征主義的表現(xiàn)手法,來創(chuàng)造一幅主題是中國總有一天會擺脫貧困的作品。龐薰琹:“無論如何,從《地之子》這幅畫開始,我在藝術(shù)思想上起了變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