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張頌仁挖掘推向西方平臺的藝術家,個個赫赫有名,像如今當代藝術中賣價最高的“四大天王”中的張曉剛、王廣義、方力鈞;而他自己對西方世界和西方標準,始終是不屑的。他總是在反問—為什么向前看才是先進的?當代藝術的視角為什么不能是向后看的?
香港時髦地標W酒店大堂,一派夜生活的迷離燈光。身穿定制中裝的張頌仁仙風道骨地端坐在香艷的沙發(fā)上,喝著普洱,倒也怡然自得,不覺突兀。
曾經(jīng)跟隨張先生做過3次訪問,跟隨他疾步如飛地穿越中環(huán)的銀行、銅鑼灣的商廈,習慣他以古樸的裝束在時髦的都會之間穿梭,想來這是他事業(yè)最好的寫照。張頌仁,漢雅軒畫廊的主人,中國當代藝術與世界收藏市場的重要中間人。
中環(huán)地界,商務大廈叢林中的漢雅軒畫廊。一個古樸的中文名字,背后是如今行情火爆的中國當代藝術最早的策展源地,亞洲當代藝術研究中心的成立起點。二十年來,如今赫赫有名的中國當代藝術家們幾乎無一例外地從這里,通過張頌仁的推薦、幫襯,走向他們向往的西方平臺。
而如此的張頌仁一直有的是一顆復古的心,對西方世界和西方標準,始終是不屑的。他總是在反問——為什么向前看才是先進的?當代藝術的視角為什么不能是向后看的?
張先生是香港藝術圈內著唐裝的第一人,“以前覺得穿中裝像老夫子,不利于去追女孩子。等到結婚那年,覺得沒所謂了,可以穿了。”十多年前張頌仁徹底更換了自己的衣櫥,告別西裝,拿著二十年前的“上海料子”找裁縫做衣服,又為正宗的中裝褲子九分的長度去配了最合適的軟底鞋,打造了如今讓他舒服的造型。
“喚醒”傳統(tǒng)文化
上一次見張頌仁,他買了一把自來水毛筆,廣為散發(fā)給普通人,然后,回收他們普通的生活“字跡”,留下這個電子時代的“墨寶”。
如今,他和他的畫家朋友胡項城在江蘇金澤蓋了一片真正看得見“傳統(tǒng)”的房子,在這里做一個民間鄉(xiāng)村生活的實驗。“整片建筑表達著胡先生對江南建筑造型的想法,做得很有趣。”很多年前,張頌仁和朋友就希望能夠恢復一些傳統(tǒng)節(jié)慶活動,因此在這里,他們做過壽筵、婚禮、元宵節(jié)燈會、古琴雅集……希望一方面恢復傳統(tǒng)形式,一方面通過建筑空間的關系把現(xiàn)代生活帶回傳統(tǒng)氛圍里面去。
對于一個一直在現(xiàn)代都會中生活的人來說,張頌仁并不掩飾對美好農村生活的想象,而他希望把這種想象的特質在人群中傳遞。“在金澤的房子里,時空會感覺更深遠,因此大家可以有更多的想象,想象農村、想象古代……要不然我們的想象很狹窄,老是在想象當代全球化的意義是什么樣的,老是在揣摩西方的思維是什么樣的。”
當代藝術在不同時段有不同的任務、可以做不同的事情。在張頌仁看來,把和整個社會、整個文化基因有比較深厚的根源性的東西喚醒,是當代藝術的一項重要任務。“不單單是往前推,我們可以回到根源,可以向后走。因為往前推這種描述辦法,已經(jīng)假設歷史只有一個單方面的出口才是對的。”他認為,其實,所謂“往前往后”沒有對錯,只是一個描述,可能向“前”的反而是向“后”的。“現(xiàn)在大家開始談綠色革命、談環(huán)保,要是從人定勝天的角度來看這個不是向后么?”
還好,大環(huán)境已經(jīng)改變。三年前在中國要找一個樓盤跟中國生活有關系是找不到的,找一個跟幻想羅馬時代、美國富豪、歐洲小鎮(zhèn)有關的樓盤,到處都是,大家都在向前方的西方現(xiàn)代化世界張望著。現(xiàn)在各地略有些零星的樓盤在構筑徽派特色、江南風景……幫助大家想象什么是中國古典的好生活。
“現(xiàn)在大家已經(jīng)不覺得西方生活是我們的全部標準,很多人開始質疑這個事情,而20年前西方現(xiàn)代化還是大部分人的最終目標。”張頌仁說,這一方面是中國慢慢發(fā)展強壯,我們需要建立“中國思維”;另一方面我們也有意識地了解自己跟別人是不同的。
數(shù)年前,他隨意收集一些民間手跡,來保留電子年代的手書痕跡,而如今他在考慮書法手跡的展示平臺問題。“你有沒有想過,現(xiàn)代藝術的舞臺并不是中性的平臺,本身就有傾向性。最早出現(xiàn)這個問題是在一個展覽廳里面同時陳列書法和油畫,感覺油畫總是占優(yōu)勢。空間讓作品本身有優(yōu)劣高下,所以說這個空間是有指向性的,不是中性的。”
他想讓大家覺得書畫也是很高尚的、很有分量的東西,這就要去調整、改變現(xiàn)在的平臺,這在他看來是當代藝術要思考的東西。“所謂‘當代藝術’,每一個文化人就應該在他身處的環(huán)境建立一套當?shù)氐漠敶幕念}目。”
發(fā)現(xiàn)印度
未來一年的時間,張頌仁要做一項中國和印度的當代藝術交流展覽。把印度,這個相對神秘的國度引入我們的視線。
在他眼中,最近20年唯一真正在西方掀起非常大的風波的學術突破,基本是印度學說。我們的一些研究,比如關于新的社會學研究等,很多都是印裔學者取得了一些突破。而中國冠稱文化大國,我們的貢獻其實還寥寥。他希望通過印度的經(jīng)驗看出他們脫離西方整個學術壟斷的結果,最關鍵的是脫離西方之后,也能對世界做出貢獻。
曾經(jīng)的一百年,我們習慣中西對照,似乎覺得西方世界和中國就構成了一個完整的世界。亦步亦趨地跟隨著西方的進步,跟隨著西方的問題而研究問題。西方的啟蒙運動對中國知識分子影響甚大。似乎大家沒有真正去想過——歐美是不是真的啟蒙了我們?現(xiàn)在達到了他們說的啟蒙結果了么?那只是一個說法一個計劃,它一直在變,而我們把它作為一個固定不移的目標在追趕。這一百年我們一再把我們美好的生活砸破打碎,為了把自己變成歐美想象中的樣子。“這里面很重要的問題是我們只有一個對照,如果還有別的對照的話,再找一些其他的文化參照、文化交流可以打破中西二元對話。”
于是,張頌仁試圖引領我們看到“印度”。看到另一種可能性。“當年大家都在找尋出路,中國用階級革命來找尋出路,甘地用反暴力抗爭來找尋出路,其實兩個國家面對的是同樣的事情,可是采取完全不同的方法。我們說,看印度還是很窮、很落后,突然這兩年發(fā)現(xiàn)不是這樣,原來他們走了自己的道路,過得不錯,我們忽視了很多東西。”張頌仁把印度當作是可以參照的另外一個鏡子。
所以,張頌仁試圖舉行一系列不一樣的展覽。現(xiàn)在所謂藝術家的展覽,在他看來,就是我的東西放你這里擺一擺、你的東西在我這里擺一擺,其實這不是交流。“我們希望做中印展覽,是以他們的現(xiàn)代經(jīng)驗和他們看到的中國來創(chuàng)造他們對中國的當代藝術的看法,給我們一些指導和批判。反之亦然。平等、融合,才是真正的交流。”
曾經(jīng)的美國派
如今對西方標準不屑的張頌仁,曾經(jīng)卻是標準的美國派。
70年代的香港,出國留學幾乎是所有青年人必走的道路。作為移民香港的第二代,在這個沒有歸屬感的彈丸之地,大家都想選擇離開,去一個更安穩(wěn)而更明確的地方。張頌仁選擇了美國,考入著名的威廉姆斯大學攻讀數(shù)學和哲學。
張頌仁趕上了美國一個自由而精神的年代,嬉皮士、自由主義、泛愛論、人本主義……絕對開放的生活形態(tài),絕對樂觀主義的思維態(tài)度,是當時美國給予全球的重要文化基礎。那時候,他西化得非常徹底,連夢話都說英語。美國讓他覺得人生的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自由的精神培養(yǎng)著一個反叛的青年。在與西方同學的無數(shù)次爭辯中,他不滿于整個世界都以西方文明為最高指標,在滿足自己對西方世界的一切好奇之后,他有了一顆復古的心。
1986年,張頌仁第一次把中國當代藝術作品拿到美國,碰了釘子,美國同仁覺得這個東西在美國沒有市場。1994年,他帶著藝術家們參加圣保羅藝術展,人不多可是實力很強,他們是張曉剛、王廣義、方力均,如今當代藝術中賣價最高的4大天王中的3個人,還有鄧林……那一年,世界開始關注中國當代藝術。
不久后,“中國當代藝術”開始在名利場上大顯風光。1995年,威尼斯百年回顧展上,張頌仁與一直收藏當代藝術的好友香港富豪鄧永鏘大擺宴席,請來了戴安娜王妃。威尼斯人見慣了王家貴族,可是戴安娜的到來,依舊有萬人空巷的場面,如今在威尼斯說起當年那盛況,還有人念念不忘。
此后,“中國當代藝術”的身價一路飆升。
在那段與當代藝術“相愛”的時光里,張頌仁是打包把當代藝術帶到歐洲去的人,他顯現(xiàn)著大男子主義的掌控,“中國藝術家總是有一種西方情結,這個情結不消除掉不會做出一種屬于中國的真正劃時代的東西。而我比較了解西方的口味,我要把中國放在一個和西方人平起平坐的平臺。因為必須消除向外的心魔,你才可以回到自己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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