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彤
操刀《東邪西毒·終極版》和即將上映的《一代宗師》預(yù)告片的配樂,占席馬友友“絲綢之路樂團”,榮膺第52屆格萊美“最佳古典跨界專輯”,赴美出演歌劇《接骨師之女》……離開“輪回樂隊”后,吳彤的視域顯然多了幾分形態(tài)各異的開闊。這不是在否定曾經(jīng)身為“民族化搖滾風”中流砥柱的他,而是想說,有時,人生的一步深思熟慮,可能會帶來刺骨的陣痛,而放平心態(tài),痛也會化成天高云淡的豐碩。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卻可以從過去的錯誤里找到定義未來的密碼。回頭看,是跨出那一步后,理應(yīng)得到的嘉賞。
因為往回看很難,多數(shù)情況下,人們往往選擇遺忘,又或者視而不見,直到過去像只兇狠的小獸般反咬一口。在吳家?guī)状嘈慕?jīng)營的民樂行“宏音齋”內(nèi),記者隱約問及當年為何選擇了“出走”,吳彤端起茶杯,遲疑片刻,然后說出了那個外界普遍接受的答案——“理念的進化”。但何謂進化?吳彤說是“遵從內(nèi)心的想法”,那么,過去難道一直是身不由己?“輪回樂隊曾經(jīng)非常忙碌,在各種活動宣傳上不斷露面,當然了,那也沒什么錯,也確實為輪回樂隊,包括我們自己建立了名譽。而后我選擇的其實是一直想做的,我并不是離開,并不會刻意區(qū)分主流樂壇或非主流樂壇,小眾不是不重要,大眾也不是不重要,就像碰著一個內(nèi)斂的人和一個擅長交流的人,哪個更可愛?你總有不同的答案。”
也許是太想聽到所謂的“單飛內(nèi)幕”,采訪中,這一問題被反復(fù)提及,又反復(fù)被吳彤淺笑著推了回來。幾輪過后,這個說話有些沙啞,語速不太快,慢慢斟茶細細品嘗的男人,終于打消了記者的念頭。他并非不愿“回看”,他回看的過程,已經(jīng)變成了某種私密的個體經(jīng)驗,且不容絕對分享。吳彤是靠了過去的啟迪,才從中找到了脫胎換骨的契機,而這些契機的累積,最終實現(xiàn)了他與過去的和解。《烽火揚州路》,他一騎絕塵揚鞭了多年,《月殘花落》,他無言低眉了許久,然后他拾起熟識的笙,“如果生命是一棵樹,它就是懸掛在枝葉間一枚枚果實,相似,卻又有著各自不同的面孔”,故而才有了那張讓人破涕為笑的《我一直聽見自己的笙音》。
姚謙說在“相對喧嚷滿天、標簽分界的聲音中”遇見吳彤實屬運氣。嘗試過多種繁雜的音樂風格后,吳彤找準了著力點,他是“簡單、純粹但又有機的結(jié)合體”。用時下流行的話說,他在“跨界”,但最終跨過的不是那些看得見的界限,“風格的糅匯不復(fù)雜,可讓你從一團亂麻中抽出一條明白無誤的線頭,再順著線頭拉出一條道兒,就有難度。大概人這輩子也是如此吧。”
我不在乎理想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實現(xiàn)
記者(以下簡稱記):聽姚謙說你整個人的狀態(tài)有變,以前像一團冷靜的火,現(xiàn)在是一潭理性的水,用你的話概括,這屬于哪方面的轉(zhuǎn)變?
吳彤(以下簡稱吳):我試著盡量簡單點說。每個年齡段經(jīng)歷的事兒不同,生活的饋贈也是不同的。所以,現(xiàn)在我會更多的用一種客觀、平靜,最好是喜悅的心情——但不是刻意的喜悅。同樣,更負責任的心態(tài),它象征著你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而不為想象中的生活選擇無由的漂浮。如果每天都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和興趣往前走,我不在乎理想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實現(xiàn)。
記:是不是可以這么說,之前是因為“沒有”,所以才那么急切地想去體驗,真正得到了之后反而愿意放手了?
吳:可能真的是因為之前曾經(jīng)像一團火似的肆意燃燒,完全是忘我的,或者說對市場的渴望吧。有一天結(jié)果來了,那不是你要的,或者當結(jié)果屬于你的時候,你已經(jīng)不是那個你了。過分追求結(jié)果,還不如活在當下,看看你自己現(xiàn)在是不是做了想做的事。
記:你過去有“貪、嗔、癡”的問題嗎?
吳:貪、嗔、癡是一生相隨的,只不過,我們會越來越明白過分的貪、嗔、癡會帶來什么后果,你得到的同時也失去了,為了欲望你付出了生命的從容。什么更重要?人。你要恰好恰如其分才是真智慧。
不放棄任何一次把自身改造成藝術(shù)品的機會
記:離開輪回樂隊,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兒嗎?
吳:輪回樂隊曾經(jīng)非常忙碌,在各種活動宣傳上不斷露面,當然了,那也沒什么錯,也確實為輪回樂隊,包括我們自己建立了名譽。而后我選擇的其實是一直想做的,我并不是離開,并不會刻意區(qū)分主流樂壇或非主流樂壇,小眾不是不重要,大眾也不是不重要,就像碰著一個內(nèi)斂的人和一個擅長交流的人,哪一個更可愛呢?你總有不同的答案。
記:什么契機讓你意識到這些的?
吳:在風格上挑戰(zhàn)的心一直都有,做搖滾樂隊的時候也用了不少民族音樂的元素,后面徹底做自己的音樂還是因為和友友(編注:馬友友)相識,他給了我啟發(fā),就是古典音樂也可以像搖滾一樣瘋狂和忘我,那簡直是一種理想的烏托邦。
記:現(xiàn)在有打通了的感覺?
吳:我希望是這樣。演奏笙的時候,那種清淡、清雅,還有那種節(jié)奏、和聲的癲狂,讓我們的生命變成了一種銜接了歷史的能指符號。這樣的音樂和不同的音樂融合之時,又產(chǎn)生了一種新的屬性,它從屬于一個大的文化,你會覺得更自信了,而不是我總有種不滿足感。
記:心態(tài)上滿足,不是說自足了,是對這個世界。
吳:對。生命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如果你覺得你應(yīng)該是一個標簽,市場準備吸納你,那我尊重這樣的想法,但對我,我不放棄任何一次把自身改造成藝術(shù)品的機會。
痞氣讓王家衛(wèi)找到了共鳴
記:懷念內(nèi)地搖滾的黃金時代嗎?
吳:用感謝吧,那段經(jīng)歷至今都讓我受益匪淺。(當它不能滿足你的時候,你會切斷和它的聯(lián)系?)不是切斷,是我不愿意被控制住,音樂就應(yīng)該承載一定的個人意志。大家可能覺著我的行為類似“清界限”什么的,但如果你把“有價值”當成結(jié)果,那好,這就是結(jié)果。人的一生是一條線,每個階段都是相輔相成,相互支撐的。
記:這條線是單行的嗎?
吳:一定是單行的,不可能回頭,不可能重新來過。時光無法倒流,但伴隨著回憶,每一次回看,也都是種補養(yǎng),你會從回憶中搞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樣的人。你怎么去談自己的過去,也是生活的意義。
記:最近在幫王家衛(wèi)的《一代宗師》做預(yù)告片的配樂?
吳:嗯。(故事看了嗎?)沒有,只是預(yù)告片。(那你覺著自己的作品符合一代宗師的氣質(zhì)嗎?)達到一部分吧,畢竟篇幅有限,只是一兩分鐘,沒辦法把音樂的主題性表達透,配合畫面嘛,盡量添進一些獨創(chuàng)的成分。
記:和王家衛(wèi)合作有困難嗎?
吳:他是位真正的藝術(shù)家,雖然不太好合作。(怎么講?)不是說他人不好合作,而是跟他工作你會非常辛苦。他一直在變,不斷有新想法,不停鞭策你的創(chuàng)作欲。如果只為完成一項工作的話,肯定是罕見的折磨,但我特愿意和他這樣的藝術(shù)家合作,痛并快樂著。應(yīng)該說我的白頭發(fā)就是《東邪西毒·終極版》那會兒起長的。
記:那次折磨了你幾個月?
吳:差不多半年。(他就不停提出修改意見?)對,加上他的創(chuàng)作時間又不長——他自己也沒有完全定下來,等他定下來,我的時間所剩無幾了,以前沒覺得自己那么缺時間,老找他要。
記:你們之間的交流怎么樣?
吳:多,特別多。但我們說的比較含混,很少具體到工作的細節(jié),有時是觀念上的火花,好比我剛提到一個動機,他就立馬能反映出“你要的是不是《荒山之夜》的感覺?”他的音樂涉獵特別廣。
記:他告訴你為什么當時選中你了嗎?
吳:說了,《東邪西毒·終極版》首映式的Party上,他悄悄跟我說的。有天在酒吧打臺球,我們碰著了,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你是這里真正的痞子”。其實,在音樂上或文化的選擇上,直覺是最不濟、最天馬行空、最勇敢、最生動的,我的痞氣,讓他找到了共鳴。
每天都責任感加身很可怕
記:笙在你生命中占什么樣的分量?
吳:小時候是我的刑具,每次演奏都覺得很痛苦,現(xiàn)在就是我的玩具。
記:我還以為你會說是我的伙伴之類的。
吳:舉重若輕吧,不應(yīng)該把自己搞得太嚴肅。假如每天你都責任感加身,或被事業(yè)心公益心統(tǒng)治,那太可怕了。好的音樂一定是自然的,發(fā)自肺腑、肝膽相照。你一開始就端著,“我一定要代表誰,要成為誰”,恐怕會很造作,還不如(卸下架子)。這(指著一把笙)是曾經(jīng)折磨我的兇器,但現(xiàn)在我掌握了它表演的方式,把語言擱到里面,它就活了,在我手上它就能與人溝通。
記:概括起來,你目前的狀態(tài)是自然而為?
吳:自然而為,率性而為,都在記憶里,也在血液中。如果問我,一定要拋開什么,或要把什么翻篇兒的話,我只想告訴你,你就錯過了破譯未來生命密碼的機會。(撰文/李森攝影/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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