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新聞晨報記者
戴震東
野孩子,你們知道嗎?
我想許多讀者都會有同樣的問題,他們是誰呢?
一支來自蘭州的民謠組合。寫到這里的時候,我在想,報紙如果是扁平但能發(fā)出聲音的就好了,那么現(xiàn)在我就什么都不寫,光讓你們聽歌了,聽了就知道他們是什么樣的了。但很遺憾,歌還要麻煩你自己去互聯(lián)網(wǎng)上尋找。這里就姑且先聽我講講他們的音樂,他們的故事吧。
2011年10月30日,晚上6點多,天色已經(jīng)全黑了,杭州西湖南岸的太子灣畔,一座露天舞臺安靜地散發(fā)著迷幻的紫色燈光。
這里是2011年西湖音樂節(jié)的民謠舞臺,音樂節(jié)共有兩個舞臺,主舞臺在太子灣的另一處,表演的是搖滾樂。兩個舞臺的氣氛截然不同,此刻,搖滾舞臺被隆隆的鼓點和金屬吉他聲覆蓋,那里的人們像拍岸的浪濤一樣分泌著腎上腺素。
而此處,更像是一個世外桃源。星空下,年輕的聽眾們四散而開坐在草地上,有的注視著舞臺,有的摟抱著愛人親昵,有的則各聊著各的天。
24歲的廖永愷是浙江大學(xué)的研究生,這天和同伴一道來看演出,他擠在舞臺前的人群里,現(xiàn)在唱歌的是女歌手田園,下一場就是廖永愷最喜歡的樂隊了。
廖永愷喜歡民謠,他說,“民謠的唱法像是幾個朋友在跟你娓娓道來一個故事,在說話,在聊天。而不是賣弄旋律,或者裝作憤怒,調(diào)動情緒,像聊天一樣,讓你知道歌詞想表達什么。不會像聽某些歌曲一樣,聽完都不知道在唱什么。”
不一會兒,有人發(fā)現(xiàn),后臺出口的圍欄口好像有個人出來了。眼尖的廖永愷一下子就認出了那個黑影子,他拉著同伴一道過去,原來是野孩子的鼓手郭龍出來解手,結(jié)果一過圍欄就被樂迷們逮著了,烏壓壓圍上了一群人,都是要簽名的。
樂迷們很熱情,待郭龍走開,幾個漂亮的女孩開始問,剛剛那個是誰?這時候站在后面的廖永愷走上前說,“野孩子,你們不知道嗎?”
廖永愷在圍欄口張望的時候,野孩子的成員張佺、張瑋瑋正在不遠處休息室外的空地上盤算著待會兒的演出,倆人站在一根立柱下面,輕言輕語地推敲著一些細節(jié)。
1968年生的張佺精瘦,已經(jīng)是花白的頭發(fā),頭箍一扎,看起來倒像是一直迎著風(fēng)的樣子。他是野孩子樂隊的創(chuàng)始人。
1995年,張佺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小索在杭州成立了野孩子樂隊,當時還是一支兩人組。他們都來自甘肅蘭州。那時候張佺聽過一些民謠,那是“八十年代中期,在青海的小鎮(zhèn)上,一些年輕人彈著吉他吹著口琴真誠或胡亂地唱著自己編的和不知從哪學(xué)來的歪歌,那應(yīng)該就是我們所說的民謠吧。”
1994年,香港紅磡體育場剛剛演出過一場后來命名為“中國火”的搖滾演唱會,那時候仿佛獨立音樂就是搖滾,就是唐朝、黑豹代表的金屬風(fēng)格,是吵鬧,充滿爆發(fā)力的。
而張佺和小索的野孩子卻在那時候選擇了另一種方式,一種中國樂壇從未出現(xiàn)過的音樂表現(xiàn)形式。后來樂評人把它們的音樂方式分到民謠的類別里,但事實上,很難用音樂門類來界定野孩子唱得到底是什么風(fēng)格的歌。或者說,他們只是自己管自己唱著動聽的歌謠。
1995年,張佺和小索沿著陜西和山西境內(nèi)的黃河游歷了近一個月。兩個人和當?shù)厝俗≡谝黄穑犧r(nóng)民和放牧人的歌。在此之前,小索在建筑工地做過,他當時就聽過陜北來的民工唱著動聽的山歌,簡單直白,直指人心。
那年夏天,張佺和小索慕名去了甘肅的蓮花山。那里每年都會辦一屆“花兒會”,那是人們自發(fā)組織的“花兒(一種陜北民歌)”演唱會。來自各地的人們用不同的方言,歌都是即興的,想到什么就唱什么。有唱山川美的,有唱牛羊的,也有唱男女之愛的。嘹亮悠遠的“花兒”、以及信天游,秦腔給張佺和小索打開了一扇音樂的窗戶。
小索后來說:“我們是在蓮花山學(xué)會了如何歌唱。”
野孩子樂隊有首歌曲就叫“野孩子”,歌是這么唱的,“他們說你的臉上沾滿灰,他們說你的淚在天上飛,他們說你的家在山野里,他們說你的歌有誰來聽,不要問山高路遠我是誰,不要管太陽下面我信誰。”
野孩子用這些行走和這首歌替自己解決了許多音樂人在發(fā)展中都會困擾的問題,那就是自己到底誰,要成為誰,為誰唱歌的問題,這對后來樂隊風(fēng)格的定位以及歌曲的寫作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回到北京之后,張佺和小索開始了創(chuàng)作。他們的歌大致有兩種題材,一部分是詩歌一樣的歌詞,繼承延續(xù)了80年代的文學(xué)風(fēng)格,簡單,充滿了樸素的哲學(xué)意味。這類曲子重視演奏和樂曲,歌詞短小精悍。比如《消失》,歌唱道,“一切都會永遠消失,一切歡樂都不停留,一切結(jié)果都是真的,一切誓言都會改變。”
野孩子歌曲另一個主要題材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白描。歌曲《生活在地下》,講述的就是張佺和小索初到北京的幾年里,都是住在地下室里頭。歌詞里寫道,“遠方的天空總是那么藍,我卻藏在潮濕的角落里,生活好比那黑夜里漫長的路,走過的人他從不說出來。親人朋友在夢里呼喚我,我卻在這里虛度著好時光,生活不該是一杯醉人的酒,醒來的人他不能說出來。遠方的戀人你不要埋怨我,雖然我從來沒有讓你幸福過,生活為什么是一首最難唱的歌,愛過的人他不能說出來。”《地鐵》是一首演奏曲,沒有歌詞,寂寞琴弦背后的靈感來自于那些在北京地鐵站賣唱的藝人們。后來還有了一首歌《北京》,寫得就是他們生活的城市,在那里,張佺和小索做過許多不同的工作,長途汽車售票員、油漆工……歌唱道,“什么日子我讓你來到了這里,那是我想要知道生活在哪里。太陽下山了,月亮下山了。什么日子你讓我來到了這里,那是你已經(jīng)知道我不能回去,太陽下山了,月亮下山了……”另一首歌里他們唱道,“人說北京的馬路寬,半個小時我到對面,人說北京的姑娘好,可是我還是個窮光蛋。”
野孩子帶著這些歌,逐漸浮出水面,被越來越多人認識。到2000年,后來單獨發(fā)展非常成功的民謠歌手張瑋瑋加入其中,此時,野孩子樂隊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一支擁有5個成員,配器相當豐富,現(xiàn)場演出水準很高的一支民謠組合了。
新成員的加入也讓野孩子的曲風(fēng)也發(fā)生了變化,創(chuàng)作出了更多悅耳,朗朗上口的民謠作品,比如《眼望著北方》。歌唱道,“我眼望著北方,彈琴把老歌唱。沒有人看見我,我心里多悲傷,我坐在老地方,我抬頭看天上。找不到北斗星,我只看見月亮。我走過了村莊,我獨自在路上,我走過了山崗,我說不出凄涼。我走過了城市,我迷失了方向,我走過了生活,我沒聽見歌唱。”
一位樂迷曾經(jīng)這樣評價野孩子,“他們用西洋人的吉他,彈得唱的又分明是中國人的歌。他們用淳樸的歌詞和簡單的旋律展現(xiàn)著他們來自土地上、山野里的性情,歌唱著那些常年生活在土地上、山野里人們的生活感受。這些性情和感受可能是經(jīng)過了幾百上千年才形成,是一種生活方式的展現(xiàn)。當這種生活方式不復(fù)存在了,這些歌還能給那些眷戀土地、山野的人帶來慰藉……現(xiàn)代文明的大風(fēng)真是粗暴且強勁,能在短短幾十年時間里讓古老的土地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讓一種生活方式變得不合時宜,讓人們對愛恨情仇做出另一種表述。可是這對那些念舊的人來說徹底是一種痛苦。他們找不到自己安身立命所在的地方了,找不到自己的家了,這怎能不是種痛苦?他們只能背上自己的樂器離開這不再屬于自己的地方,去找尋那些過去生活留下的碎片。”
2004年10月30日,野孩子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小索因胃癌癥去世,后來,野孩子的成員也逐步各奔東西。今年10月底,張佺、張瑋瑋和郭龍三位野孩子的成員重新聚集起來,在杭州和上海舉行了紀念小索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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