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傷的老板》,左小祖咒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8月版,45.00元。
邱大立
□樂評人,廣州
向那群下落不明的狗致敬
9月初,左小祖咒今年第二次來到廣州領(lǐng)獎,他獲得2010華語金曲獎的2項大獎。對左小祖咒來說,廣州就是他第二個家。就在2天后,他又被《G Q》雜志評為年度音樂人。對于樂迷之外的大眾來說,讓他們認識這位中國搖滾的先驅(qū)代表,似乎是一件很無辜的事。現(xiàn)在,機會來了。8月初,左小祖咒出版了一本書《憂傷的老板》,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憂傷的老板”是他去年獲得國內(nèi)無數(shù)音樂大獎的專輯《大事》中的主打歌之一。命運就是這么的奇特,1990年,20歲的左小祖咒從家鄉(xiāng)江蘇來到上海灘撈世界,“倒帶子,混街頭”。20年后的2010年,左小祖咒的光榮事跡已牢牢定格在中國搖滾樂的族譜里。他當年發(fā)跡的城市,以一種意外的心情,向全國人民隆重介紹了這位榮光的“搖滾師、當代藝術(shù)家”。當代藝術(shù)家好搞,但搖滾師是啥玩意兒?是搖滾天師、搖滾老師,還是搖滾巫師?這是左小祖咒給自己職業(yè)的一個定位。今天這個社會,誰都是老板,你去菜市場買菜,賣菜的大媽都會喊你叫老板。誰都懷著老板的心情,可老板不一定個個喜笑顏開。左小祖咒借用自己的跨年度金曲向大家解說了一個老板是怎么憂傷的,一個人是怎么憂傷的,一首歌兒是怎么憂傷的,一股勁兒是怎么憂傷的,一個故事是怎么憂傷的,一個事故是怎么憂傷的。
10年前,左小祖咒曾經(jīng)個人印制過一本魔幻實驗小說《狂犬吠墓》,限量1000,現(xiàn)在早已絕版了,你現(xiàn)在就是出1000塊求購1本也找不到了。那1000個讀者,就像小說中某段經(jīng)典的特別注釋(此處略去一千三百字)一樣,無比神秘地人間蒸發(fā)了,或者說無限安全地撤退到正常人的社會中,仿佛一切都沒發(fā)生過。那1000個先驅(qū)樂迷中,很多人曾經(jīng)絞盡腦汁地試圖對號入座,認為那是左小祖咒的一部自傳體回憶錄。左小祖咒沒有做過任何解釋,在《憂傷的老板》里,他提到此書的寫作靈感是他于香港回歸的兩天前以莫須有的原因被關(guān)進北京昌平縣收容所里構(gòu)思的。在《憂傷的老板》里,左小祖咒回憶道,在號里面的時候,他很著急他的狗(他在北京通州宋莊小堡村養(yǎng)的九條狗),幾天沒吃沒喝,怕它們渴死餓死。幾乎每一個中國搖滾樂迷都知道,左小祖咒愛狗如命,原因不只是因為他屬狗。左小祖咒從號子里出來以后,那些他摯愛的狗全跑了,用今天的一個中國新聞常見詞語就是“下落不明”。我猜想,左小祖咒或許是為了向那群下落不明的狗致敬,《狂犬吠墓》的出生證明就是如此而來。而他N O樂隊時代的第一張專輯《走失的主人》封面不可否認,被關(guān)押的那段魔幻日子是影響左小祖咒后來思考的一個偉大的里程碑。一個人在臨近中年,回首青春歲月時,他會發(fā)現(xiàn),一個當時看似很大的事故,其實只是他一生中很小的一個故事。想當年,《狂犬吠墓》內(nèi)部價30塊,今天,《憂傷的老板》定價45塊。10年漲了15塊,在這個萬事如意的時代,你覺得這個漲價空間也還算如意吧?
皮帽是他的標志
我數(shù)了一下,在250頁的《憂傷的老板》里,一共配了108張圖片,108頁,占據(jù)全書的40%,在這個讀圖時代,左小祖咒絕對是與時俱進的勞模了。你還能找出什么借口說他是個怪物呢?他充滿誠意地為這個國家的年輕讀者做了多手準備,讓他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洞悉了他的一段藝術(shù)人生。這些五花八門的圖片,其中十分之九是左小祖咒自己的照片或作品,其他是別人的。關(guān)于左小祖咒的圖片拍攝于1993到2010年,這17年,是中國搖滾樂從地下爬到地上的一個冗長周期,也是左小祖咒從早年的狂躁怪獸茁壯成長為一代金曲歌王的一段深情歲月。這些圖片,有左小祖咒早年粉嫩得可以擰出水的樂隊定妝照,有從1998到2010年他參加各種演唱會音樂節(jié)的火爆照片,有驚艷的生活寫真照,也有他和陳升、陳珊妮、艾未未、賈樟柯、韓寒、瑪麗拉·卡斯特羅(卡斯特羅的女兒)以及很多朋友的親密合影,而他的大部分照片都是戴著一頂皮帽的。首先聲明的是,左小祖咒絕不是禿頂同志,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擔保,左小祖咒擁有一頭中國搖滾音樂人中最烏黑發(fā)亮的秀發(fā)(這證明他是一個極其懂得保養(yǎng)的人)。皮帽,早已成為了左小祖咒個人形象的一個獨有標志,同時也成就了他人格魅力最動人的部分。同無數(shù)人一樣,喜歡戴帽子可能只是左小祖咒的一個生活習慣。他覺得在這頂功能齊全的帽子下,他找到了無限的智慧、能量和勇氣。這頂帽子,甚至給了他的歌迷一種難言的安全感;這頂油乎乎的帽子,曾經(jīng)伴隨著左小祖咒走南闖北;這頂顫巍巍的帽子,最后無比榮光地坐落于《憂傷的老板》封面一堆鮮花的正中央,它又像是一臺神秘的飛碟,幽靈般地凝視著這個妖媚的時代。
沒讀過幾天書的天才
《憂傷的老板》分為六部分。第一部分“把那個故事再給我講一遍”(題目來自他2008年的同名歌曲)占了全書一半,左小祖咒回憶了自己是怎么通過唱歌搞藝術(shù)而“發(fā)家致富”的,這期間,他認識了一大群后來左右中國搖滾樂發(fā)展的人物。左小祖咒當過兵,販過打口帶,他和知名音樂評論人孫孟晉、楊波都是通過倒帶子(他們最初都是他的顧客)認識的。在上海混了3年后,左小祖咒跑到了北京,決定開始玩樂隊。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當全北京的樂隊都在刻苦模仿美國八十年代的速度金屬時,左小祖咒組建的N O樂隊卻把奶瓶直接對準了美國六十年代的實驗噪音先驅(qū)“地下絲絨”樂團和迷幻藝術(shù)樂團“大門”,以至北京名樂評人郝舫曾經(jīng)稱左小祖咒為“絲絨之子”。其實很多人可能猜不到,左小祖咒在兒童時就是李谷一的狂熱粉絲了。“至今都覺得她的聲音很性感,特別像我的情人。”(P54)。左小祖咒從一開始就自信爆棚,1994年,香港《明報》采訪他,他就放出了這樣一句話,“中國真正的搖滾樂是從我開始的。”他后來回憶一下,他搞搖滾折騰已快20年了,當年和他一起搞的人最后沒有幾個了。
在《憂傷的老板》的開篇語里,左小祖咒就承認他沒讀過幾天書。但聽過他音樂、看過他演出的每一個人,大概都會覺得他簡直就是橫空出世的一個天才。他的歌詞和文字里從來不會出現(xiàn)一個文縐縐的字眼,全是日常生活中最常見的詞語,但字字落點準確有力,就算一個僅僅讀過小學的人也全看得懂。如果你是第一次讀他的文字,你會覺得很爽,因為你在任何一位中國當代作家身上都找不到這種粗糙而直接的快感,它濃縮了中國勞動人民最苦大仇深的機智與抱負。他在音樂上的無師自通,讓他在中國搖滾樂的歷史上成為一個永遠無法復制的人。他簡直就是個天生尤物,更重要的是,他趕上了一個好時代。他的成功或成精證明了什么叫“多難興邦”。左小祖咒覺得自己的運氣是靠自己硬扳回來的。“我覺得自己就像一艘船上的舵手,眼看就要翻了,人人開始跳水,油也沒了,我對準油箱撒了一泡尿后船就開動了。還撈了很多魚。”左小祖咒深知自己活在一個荒誕無比的時代。他認真寫的歌,人們不愛聽,他瞎寫的歌,人們歡天喜地。
在最近的國內(nèi)音樂節(jié)宣傳文案中,他的最新頭銜大多是“左老板”。因為從2005年開始,左小祖咒把他發(fā)表的新專輯全部定價為150塊一張,所有人都認為他發(fā)財了,是左老板了。但一切是被唱片公司逼的。他的正版CD曾經(jīng)被狗急跳墻的唱片公司跳樓批發(fā)價定為6塊,他獨立發(fā)行的專輯也曾經(jīng)賣過500塊一套;他是噪音,也可以是仙音;他是朋克,也可以是朋友;他是音樂的分裂主義者,也可以是舞臺表演藝術(shù)家;他可以用黑色幽默解說紅色愚昧,他也可以用黃泉大道來歡送金牌鼻祖。互動百科對他作品的評價是,具有“一種既輕松自如又亂七八糟的娛樂效果。”《憂傷的老板》試圖告訴你,其實音樂或藝術(shù)是個很不靠譜的事情,“但是人總要活在希望之中”。(P7)
以前,或者說就在幾個月之前,左小祖咒的名字仍然不斷地被誤寫成“左小詛咒”,也許有人是故意的。一個卡拉O K歌手花了五分之一世紀的時間來糾正他名字的正確寫法———還有什么比這更荒誕的嗎?還有什么憂傷不可以忘記呢?
“左小祖咒”這四個字究竟怎么寫,百度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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