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冬為張大千清唱
文:蔡登山(臺北 學者)
張大千生平對中國傳統(tǒng)戲曲藝術(shù),尤其是京劇十分酷愛。他認為京劇藝術(shù)與繪畫藝術(shù)有許多相通之處。張大千晚年說他少年時登過臺,既演過舊劇,也演過新劇,現(xiàn)在老了,剃胡子演戲當然不干,但是還有一出戲可唱,不但不必剃胡子,還可以戴眼鏡,原來他要演《春香鬧學》的陳最良。當他居臺北云和大廈時期,曾經(jīng)在家里拍過戲照,由哈元章、崔富芝幫他們扮戲,大千化裝陳最良,夫人徐雯波扮春香,居然似模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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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九年五月,張大千在北京經(jīng)友人介紹結(jié)識頗有詩書雅懷的京劇須生泰斗余叔巖,兩人一見如故,結(jié)為莫逆。他們常常在一起吃飯,最愛去的地方就是春華樓。而每一次去,張大千和余叔巖幾乎不用點菜,全由菜館掌柜白永吉張羅,對白永吉的菜色張大千贊為“要得”,而余叔巖也稱為“行”。當時北京人有“唱不過余叔巖,畫不過張大千,吃不過白永吉”的說法,說的正是三個人的絕活。
余叔巖的得意女弟子孟小冬,先凄惻于與梅蘭芳的悲歡離合(梅氏實際是納她為第三房妾),后委身于海上聞人杜月笙的金屋藏嬌(第五房小妾),但以她的才藝,尤其是繼承余叔巖的真正衣缽,應該自有公論。晚年課帳收徒,對于余派藝術(shù)的傳播,未嘗不是一件幸事。她在港期間,雖早已息影氍毹,但應張大千之請,仍會在寓所清唱,并由王瑞芝操琴。一九六七年九月,孟小冬由港赴臺定居,她在臺十年,深居簡出;不接受電視、廣播訪問,不錄音、也未演出,雖然也有少數(shù)票友登門請益,在她家內(nèi)清唱;她偶爾也加以指點,但談不上授徒。據(jù)杜月笙之子杜維善說:“孟小冬性格比較孤傲,晚年在香港、臺灣的時候,她始終不唱,連清唱都不唱,最后一次清唱是在香港給張大千唱的,因為張大千喜歡聽她的戲,這是面子很大的事情。我太太有一次問孟小冬:‘您還預不預備唱啊?’孟小冬回答一句:‘胡琴呢?’是啊,沒有胡琴你怎么唱,給她拉胡琴的最后一個人是王瑞芝,他也去世了。”
張大千有贈孟小冬荷花通景聯(lián)屏,款稱其為“小冬大家”,這不是因為孟小冬亦擅書畫,也非孟小冬是女伶老生魁首,而是尊重孟小冬之意。古時尊稱女子為“大家”(即“大姑”)。這里張大千喻孟小冬得余叔巖嫡傳,比擬續(xù)寫漢書的班昭之謂也。張大千后又為其畫一幅六尺觀世音菩薩,孟小冬告知沈葦窗說:“我這小廟哪里容得了這尊大佛呀!”。大千說:“論平劇藝術(shù),她是大殿,決非小廟,至于比喻我為大佛,那就太抬舉我了!”。一九七七年五月二十六日,一代名伶香消玉殞。許多人,尤其嗜好余派的戲迷,非常惋惜;甚至有人以為余派從此“絕響”了。名流雅士、學生民眾數(shù)千人,前往靈前追悼行禮。古今藝人,受此榮寵者,恐僅一人而己。她遺骨埋葬于她生前自己挑選的臺北山佳佛教公墓,墓碑上書:“杜母孟太夫人墓”,是張大千所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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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千晚年定居臺北,他和臺灣著名京劇名伶郭小莊女士結(jié)成了忘年交。一九七九年,在張大千等人的大力支持下,二十九歲的郭小莊組織了“雅音小集”劇團,打出了“新派京劇”的旗號,在臺灣劇壇上引起了轟動。“雅音小集”,即由張大千命名及題字。郭小莊對京劇表演藝術(shù)那種孜孜不倦的追求精神尤為張大千所贊賞。他還特意為郭小莊繪制了一件荷花旗袍以示鼓勵。黃天才先生說:“大千生前,從來不在熟朋友面前諱言他對郭小莊的‘偏心’疼愛。記得,有這么一次,大千囑人從臺北打電話給我,說郭小莊要唱戲,新制的戲服需要上好的紡綢做水袖,大千托我到東京‘鐘紡’(Kanebo)總公司去買兩段白紡綢……還一再叮嚀:‘要彈性好的,可以抖得開的,不可太厚,也不可太薄,你要抖一抖試試……’”。
張大千有詩《贈郭小莊》云:“月曉風清露尚寒,羅衣微怯倚欄桿。鄭家婢子輕相比,艷極何曾作態(tài)酸。”詩后有小注說:“郭小莊是名伶,青衣花旦,武打均工。(這個批注是為百年以后的讀者所寫)”可見大千居士對郭小莊評價之高,期望之殷。一九八三年元月二日,郭小莊獲紐約林肯藝術(shù)中心的“亞洲最杰出藝人獎”。在領獎時,她激動地說:“我是將張大千先生對我的要求,當作人生奮斗的座右銘。”
言猶在耳,大千居士卻于一九八三年四月二日病逝。十六日在臺北第一殯儀館舉行家祭、公祭。喪禮結(jié)束后,靈骨壇安厝在摩耶精舍后院的“梅丘”石碑下。黃天才先生看到在他身側(cè)不遠處的郭小莊,雙膝一跪,俯伏在地上低聲飲泣。小莊身軀瘦弱,全身素服,跪伏在地上更見得嬌小,想到大千生前對她的百般疼愛呵護,小莊對大千的逝去,自然是傷心欲絕的。之后小莊更寫了《生離竟成永訣———憶我永遠喚不回的張伯伯》一文,以示哀悼。
張大千
孟小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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