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位攝影家。”當杉本博司在中國第一個攝影展開幕的時候,他這樣自嘲。
作為亞洲當代攝影作品最高拍賣紀錄的藝術家(165萬美元)、哈蘇相機基金會國際攝影獎(被稱為“攝影諾貝爾獎”)的獲得者,65歲的日本攝影師杉本博司,以其獨有的對攝影藝術的激情與敏銳,成為當今世界上最引人關注的藝術家之一。
5月12日至7月7日,杉本博司攝影展在北京佩斯畫廊舉行。展出的30幅作品,不僅有最新系列作品《閃電原野》系列,還有他成名的《劇院》、《海景》、《建筑》系列。
“攝影是對幻想的反映”
杉本博司于1948年出生于戰(zhàn)后的日本東京,對于戰(zhàn)后的破敗與前途的渺茫感知,是杉本博司在立志成為一位攝影藝術家之前所殘留的記憶。這種記憶所造成的宿命感,導致日后杉本博司在藝術創(chuàng)作上對于“真實”與“人性”絲毫不憫——幾乎所有看過杉本博司作品的人,都會被他刻意營造的真實冷酷的一面所打動。
在這方面,杉本博司的海景作品最為突出。他在照片上呈現(xiàn)出各種各樣水的造型,同樣以一種簡單的構成令人迷惑:地平線均勻地將天空和水面一分為二。盡管標題都為“日本海”這樣類似的名字,但照片并沒有任何地理學的標志,只是光線、空氣、水和氛圍。空曠而又嚴謹,平靜又內(nèi)生聚力。
作為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位攝影家”,杉本博司的藝術道路顯得堅定而執(zhí)著。上世紀70年代初,讀經(jīng)濟學大學畢業(yè)的杉本博司作出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他不想做一個按部就班的家業(yè)繼承人,而是來到美國藝術中心設計學院學習攝影。1976年,杉本博司發(fā)表首組作品《透視畫館》,用攝影將“時間”與“歷史”作為可視化的創(chuàng)作主題,三十年來,這條主線幾乎一直未變。
事實上,杉本博司很早就表現(xiàn)出與一般攝影師的不同理念,當其他的攝影師背上自己的相機出去試圖發(fā)現(xiàn)時——那時候紀實攝影還是主流,杉本博司就已經(jīng)開始先在腦海中形成一個想法,再去創(chuàng)造現(xiàn)實。
“其實很多以前的畫家,他們都轉(zhuǎn)行當了攝像師,那個時候覺得攝像更加可信,攝像反映的是現(xiàn)實。現(xiàn)在攝影發(fā)生變化,可以隨便改,19世紀警察將攝影作為證據(jù),現(xiàn)在攝影不能用作證據(jù),可以說已經(jīng)失去了可信度。繪畫和攝影的界線基本上已經(jīng)模糊了,以前我們認為攝影是創(chuàng)作現(xiàn)實的,但是它其實現(xiàn)在和繪畫一樣,是對幻想的一種反映,不僅僅是對現(xiàn)實的反映。”杉本博司說。
杉本博司開始創(chuàng)作《劇院》系列時,這是一個攝影藝術上模糊的時間概念,他把曝光時間調(diào)整到整部電影播放完同步長的時間,以至于最終成像的是一個空蕩的劇院、空白的屏幕。這種空白的幻象對于紀實攝影上“決定性瞬間”是一個絕妙的諷刺:一張圖片所承載的信息量,就是時間的延續(xù)性。
杉本博司有一個很有趣的理念,“不拍攝活的東西”,甚至是具象的物體,包括人、動物,這成為他三十多年來一直恪守的法則。哪怕是要拍攝動物,他也會去博物館找到那些模型和標本,于是我們在他的照片里,看到了一片荒涼的、令人生畏的風景,有著蒼白的天空和被雪覆蓋的土地,共同創(chuàng)造出一片白色的空無,一只北極熊在它的獵物前徘徊。
“我創(chuàng)作的原因就是為了探索時間的概念。這個世界上,只有人有時間的概念,動物根本沒有。另外,不同的人對時間的概念也不同,數(shù)學家以數(shù)學的觀點看時間,考古學家以古代看時間,攝影就像一架時間機器,是記錄時間的,我也試圖用攝影回答一個問題,‘時間對人到底意味著什么?’其實這個問題用繪畫是無法解決的,只有攝影才能讓人思考時間,我覺得藝術就是傳遞一個這樣的信息。”杉本博司說。
喜歡宋畫的高遠意境
在旁人看來,杉本博司的作品有三個很突出的類型:一個是觀看的類型,像建筑、劇院,像大海,通過時間的凝視,呈現(xiàn)時間跟心靈的一種關系;第二種跟動物模型有關的類型,有一點像舞臺背景;第三種則是對攝影工具本身的突破,就像新類型的《閃電原野》。
“我其實一直試圖探索人類的心理、藝術、科學還有宗教。以上這幾種都是有著相同的起源,我的作品有的拍攝蠟像,另外就是那些在博物館里面的動物模型,無論是蠟像還是動物模型,都不是活的,但是拍出來大家看到有一種活生生的感覺,所以有一點像耶穌復活一樣。以上這些作品它們確實一方面是藝術,另外一個方面有宗教心態(tài)。我的海景系列,也與宗教有著比較深的聯(lián)系,它與平常我們看到的一些自然的拍攝是很不一樣的。”杉本博司解釋說。
杉本博司使用美國產(chǎn)的老式廂式相機,幾乎所有他成名的作品,都是這種可以用8×10英寸的大底片相機所拍出的。不過,對于工具,他有著自己獨特的研究。在工作室中,他有時候像一個化學家一樣,對于各種成像效果的化學實驗。而在最新的《閃電原野》系列中,他甚至開始拋棄使用原始相機。
這種在鹵化銀底片上呈現(xiàn)的閃電,并不是杉本在戶外用相機直接捕捉的,而是在工作室中,他制造了40萬伏的電壓器,直接在底片上進行曝光。他甚至親手調(diào)配鹽酸濃度,以達到底片曝光時所需要呈現(xiàn)的顏色。即使在面臨著化學底片即將被淘汰的年代,這也似乎不成為杉本創(chuàng)作上的問題,“最開始膠片發(fā)明者也都是白手起家,一旦出現(xiàn)這種情況,我就自己去做了。”他說。
如果要探究杉本博司的創(chuàng)作靈感來源,那么中國宋畫,可能在他的藝術道路上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這因為杉本善于在明膠鹵化銀這種古老媒介上,通過黑、白、灰三種基本色系就呈現(xiàn)出了自然色調(diào)所蘊含的全部潛能——而這與宋畫的追求,有著某種程度上的極大相似。
“水墨畫大家可以注意是黑白的,我很喜歡宋代畫家馬遠的作品,他的作品意境高遠,特別是跟唐代彩色畫比有這樣的特點,我喜歡越簡單越好。我的相機是以鹵化銀為基礎的,創(chuàng)造出來效果更好。當時我完成海景系列的時候,看到宋朝畫家的作品,非常驚訝,那時候的畫家也曾這么細致地研究過海景。馬遠的作品也有關于水的,我也創(chuàng)作出觀海的海景系列。我當時的想法,在人意識出現(xiàn)早期,如果看海,會看到什么,在我的海景系列中,我的想法就是,看看我們和古代人在看海的時候會不會看到不同的東西,我們的現(xiàn)代社會已經(jīng)變了很多,所以可能在一些時候我們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但是恐怕看大海、看空氣都是一樣的。”杉本博司說。(實習生黃真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