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美爾浮雕中的飛虎（獅）形魔怪Anzu

解讀專家：葉舒憲(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比較文學室主任 研究員；中國文學人類學研究會會長)

從世界范圍看，除了中國的虎文化外，目前仍被大家了解和關(guān)注的，還有韓國、印度以及中南美洲等國家和地區(qū)的虎文化。

中國社科院文學所研究院葉舒憲博士告訴法晚記者，盡管不能說虎文化發(fā)源于中國，但就目前來看，中國毫無疑問是虎文化的中心。

世界上不少國家和地區(qū)都有自己的虎文化，但隨著時間推移，因為傳承等問題，日漸成為中國虎文化的附屬，或者說，成為虎文化的一個旁支。

印第安部落

王者特性成為氏族圖騰

人類和虎的關(guān)系始自進化的漫長旅途。葉舒憲介紹，相對而言，在農(nóng)業(yè)產(chǎn)生以前的狩獵時代，先民的生活更多地與虎相關(guān)。

一個引人注目的不同之處在于，熊和野牛等獸類曾經(jīng)長久地充當狩獵民族的獵殺對象和食物來源，但幾乎沒有什么社群是以獵虎著稱的。

矯健而兇猛的虎更容易使人心生敬畏和膽寒。在美國人類學之父摩爾根的《古代社會》開列的各印第安氏族圖騰表中，熊、狼、狐、野牛、大鴉、松雞、蟾蜍、蛇、豪豬、海貍等野生動物出現(xiàn)的頻率大大領(lǐng)先，只有極個別的氏族是以虎為圖騰的。

例如，海灣諸部落中的克利克人二十二氏族中，排在第七位的正是虎氏族。其余諸氏族如狼氏、熊氏、鹿氏、鳥氏、玉米氏、土豆氏、胡桃氏和鹽氏等，這些圖騰物顯然都是當?shù)厝说氖澄飦碓础?/p>

葉舒憲說，它們因為被人類食用而成為社會珍視的圣物，而虎則是以其超越世俗生活的王者特性而被尊為氏族圖騰祖先的。

韓國

奉為神明不敢直呼虎名

1998年漢城奧運會吉祥物為虎，這是因為韓國人以虎作為本民族的象征。葉舒憲介紹，在民間傳說和民間繪畫里虎是最受歡迎的題材，是韓國文化富有特色的一面。追溯韓國崇虎的淵源，是由于古代朝鮮民族和滿-通古斯民族狩獵文化傳統(tǒng)的深刻影響所致。

滿-通古斯民族和朝鮮民族的先民自古生活在三江流域和大小興安嶺到長白山地區(qū)，老虎是這一帶地區(qū)常見的猛獸。對于當?shù)孬C人們來說，老虎從來不是他們狩獵的肉食對象，而是他們薩滿教神譜中的神明。葉舒憲指出，滿-通古斯民族在平時不直呼虎名“塔斯哈”，只能改用敬稱“祖父”、“王爺”、“官老爺”等。

一般而言，當?shù)匦叛鰧⒗匣⒁暈樯缴瘛Ｔ诔r族高麗王朝第五代祖先虎景的神話傳說中講到：眾獵人進山，夜宿洞穴，有一虎前來號叫，眾人將帽子扔出洞外，讓老虎選擇吃誰。老虎唯獨叼起名叫虎景的青年的帽子。

虎景走出山洞，突然洞穴倒塌，九人死于洞中。原來老虎是由山神寡婦所化，她前來的目的就是與虎景結(jié)為夫妻。于是虎景在婚后也化為男性山神。

希臘

信仰習俗派生“人神互換”

“對照中國東北的赫哲族神話《山神爺》和鄂溫克族故事《老虎報恩》之類，就知道將老虎奉為山神是這一地區(qū)共同信仰的結(jié)果。”葉舒憲說，這個信仰習俗還派生出一個普遍的敘事主題，就是神與虎、人與虎之間的變形轉(zhuǎn)化。

類似的故事在希臘神話中也有。希臘神話中的酒神狄奧尼索斯為了引誘一位女仙而變身為老虎，該女仙則借老虎之助而渡過一條大河。后來為了紀念酒神與女仙的結(jié)合，這條河就起名為虎，即今日位于兩河流域的底格里斯河。

公元6世紀阿茲特克石雕：一位新神由虎口中“吐生”。圖片由葉舒憲提供

越南

法師用五虎神祈禱詞驅(qū)邪

在不敢冒犯虎威的民族中，對虎的崇拜極為普遍，但崇拜的理由卻千奇百怪。

比較引人注意的越南虎崇拜，其緣由和中國的文化源流就頗為相似。

葉舒憲介紹，古代越南人的宇宙觀認為，老虎或虎精統(tǒng)治著太空四角。

紅虎掌管南方，夏季與火屬于它。黑虎掌管北方，冬季與水屬于它。青虎掌管東方，春季與植物屬于它。白虎掌管西方，秋天與金屬屬于它。

在這四只老虎之上還有第五只老虎，即位居中央的黃虎。

這一位置決定了黃虎要當紅黑青白四虎的統(tǒng)領(lǐng)。越南法師用求助于五虎神的祈禱詞來驅(qū)邪息魔，平定四方。

葉舒憲說，從文化源流上看，越南的五虎配五方的顏色，完全來自古代中國，只是將象征五方的五種動物全部讓虎來充當。

印度

虎口寓意死亡是地獄入口

葉舒憲查找到的民族學的材料還表明，和中國神話中處于西極的西王母女神“虎齒豹尾”的可怕形象相呼應(yīng)，中部印度人信奉“陰間地獄虎”的存在：世間凡有人死去，必將由張開大口的地獄虎迎接進入黑暗的下界。

葉舒憲告訴記者，臺北志文出版社1979年出版的《想象的動物》一書曾介紹，馬來半島人想像出一片森林之中的虎城：散發(fā)著人的白骨之磷光，城墻是人皮做成的，屋頂則由人發(fā)覆蓋，居住其間的就是老虎。

這種將虎和虎口看做是進入另外一個彼岸世界的入口的觀念，可以幫助我們理解古人創(chuàng)造出的一些特殊的虎形文物，如殷商青銅器中著名的虎食人卣，表現(xiàn)巨虎開口，擁抱著一個人形娃娃；再如殷墟婦好墓出土圈足觥：表現(xiàn)虎鸮組合一體的神話形象。

葉舒憲分析，以虎食人卣為例，學界過去的主流觀點以為是用猛虎吞噬活人的恐怖形象來表示威嚴和威嚇。

對照印度人的地獄虎神話觀，再仔細觀察文物造型中的人虎關(guān)系，似乎看不出恐怖威嚇之意：面臨虎張開的巨口，娃娃雙手環(huán)抱虎頭，側(cè)身表現(xiàn)出鎮(zhèn)定自若的微笑！

“這和道家所倡導的‘視死如歸’其實非常神似。”葉舒憲說。

瑪雅文明

死亡與再生的角色轉(zhuǎn)換

如果再來看中南美洲瑪雅文明中的虎娃形象，對于美洲虎如何充當死亡與再生轉(zhuǎn)換的神圣角色，就容易獲得觸類旁通的理解。

據(jù)《阿茲特克與瑪雅神話》一書的描述，從中美洲文明的一開始，在奧爾梅克宗教中，美洲虎就承擔著重要角色。常見的虎人塑像表明這樣一種信念，就是宗教頭領(lǐng)擁有魔力將自己變化成虎。

阿茲特克和瑪雅的神靈中也有一位“虎娃”，他能以人的形象出現(xiàn)在張開的大虎之口中。原來虎神的巨口不光能“吞”(代表死亡)，也能“吐”(代表新生)。

葉舒憲介紹，根據(jù)目前的研究，他了解到我國關(guān)于虎的信仰，最早可以追溯到六千年前。世界各國對虎文化的發(fā)源研究，可能追溯到更久遠，但目前研究最深入的還是我國。

其他國家和地區(qū)的虎文化，因為傳承的問題，日漸成為我國虎文化的附屬，或者說是一個旁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