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晏燕
垂釣陽明湖、悠游云水間,是楊沛霖自2002年之后選擇的生活方式。他聽從心靈的召喚,歸隱于四明山北麓,以自由藝術家身份,專注當代藝術的研究與創(chuàng)作。在近二十年的臨習、閱讀、垂釣與水墨研究之間,他累計做了上千件作品,并不斷以返璞歸真的價值觀念付諸行動與藝術實踐,以最樸拙的手段、樸實的形式語言呈現(xiàn)最真實的客觀世界,用藝術敘說真理,以此形成自身的藝術觀。
對于經(jīng)典敬畏,對于傳統(tǒng)謹慎,楊沛霖以水、墨、宣紙作為表達自身藝術觀念的媒介和載體,但他并不將自己稱之為“水墨藝術家”。一方面,他對于中國水墨藝術革新道路中對“意”的濫用,表示反感;一方面,他不愿意信奉任何“主義”,主張藝術遵從內心,并訴求另辟蹊徑,開辟新“境”。在探索藝術語言生成方法與再現(xiàn)事物真相的藝術實踐中,楊沛霖如此真切地表述道:“除了體驗,一切皆為虛妄。”
《非對稱·折疊鏡像》《非重復·捆扎延展》《非形象·隨機滾壓》《非表面·物理拓印》和《非歷時·淹墨》,是藝術家近二十年創(chuàng)作中逐漸形成的代表系列作品。他通過體驗、參與、行動,以拓印作為最初的創(chuàng)作方法,之后嘗試運用滾壓、捆扎、折疊等方式,加之墨的運用,使宣紙上呈現(xiàn)出不同層次與形式的豐富圖像。這些帶有新自然主義美學特征的藝術形態(tài),是跟隨藝術家內心自然而然生成的,帶有野逸的與偶發(fā)的屬性。它也是藝術家尊重客觀、表現(xiàn)事物本質訴求的必然選擇,是藝術家自發(fā)生成的行為與實踐。
《非表面·物理拓印》與《非形象·隨機滾壓》是楊沛霖早期的作品系列,藝術家將宣紙與客觀世界相對應,以拓印或者滾壓的方式施加外力,探討客觀與抽象圖像之間、表現(xiàn)與再現(xiàn)之間的關系。《非重復·捆扎延展》系列作品進一步借助外部的介質,如繩、電線、膠帶等,將其在宣紙外部捆扎,形成色彩與力量之間的博弈與延展。它是控制狀態(tài)下的偶發(fā)與失序,是重復之外的驚喜與亮點。在畫面之外,它是力量與反作用力的抗衡;是物理世界里的“熵”,是流動的創(chuàng)造力。
《非對稱·折疊鏡像》是藝術家進一步成熟的系列作品,圖像從簡到繁。藝術家在從簡單對折到慢慢置繁的過程中,不斷嘗試探索新的形式、構成、色彩,以及它們共同作用下的圖像語言的張力與哲學、詩學意義,甚至是與空間美學的關系。藝術家與宣紙的折疊之間,所謂“一生萬物”,所謂“心物一體”,變得不再晦澀難懂。不斷延展開的圖像,不斷生成的畫面,在循序漸進地實現(xiàn)自我超越的過程中,達成與外部世界的和解,與物與我的和解。一些日益變化的社會景觀,凌亂的、不確定的、與那些恒定的時空觀、世界觀,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在畫面中隔空對話。不同色彩的作品,在具有差異的圖像關系中,又復合地共筑起一個世界。藝術家通過“折疊”,在同一個色彩維度中創(chuàng)作出不同深淺、不同形狀的色塊,它們像是碎片化的鏡子,映照出自然景觀中的光與色彩,似乎包含四季、山河,甚至是當今信息化時代下的紛亂與虛幻。藝術家創(chuàng)作出這些自然而直觀的圖像,最終成為藝術家滿意的“意象”——能夠反映事物本質的圖像——既是自然偶發(fā)的,又離不開藝術家自洽與自覺的選擇。
楊沛霖主觀上選擇將水和墨作為創(chuàng)作的媒介,利用水的自然流動、墨的暈化,表達自然與人的和諧力量,以及他的藝術觀念——藝術遵從內心,表現(xiàn)事物本質,但卻不丟棄表象。在他的書房內掛有一幅王陽明的詩:“人人自有定盤針,萬化根源總在心。卻笑從前顛倒見,枝枝葉葉外頭尋。”無疑,楊沛霖對這位余姚同鄉(xiāng)的心學思想十分推崇,認同藝術家一定要注重內心,只有內心所見、所感、所裝載的,最終才能被呈現(xiàn)和表達出來。這一藝術觀念,與唐代人推崇的“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一脈相承——都主張藝術家主體在概括、提煉、表達客觀自然中的重要作用。只有造化與心源互相作用,才能創(chuàng)造出源自于自然客觀事物,又融合藝術家主體思想感情的新的畫面形象。在楊沛霖的實踐中,他更進了一步,無所不用其極,目的僅是逼近真實、逼近真相的藝術追求。
另一方面,楊沛霖從中國古人對于“無”“虛”“空”的理解中,反思繪畫中藝術家對于“意”的濫用,主張“無意之意才是真意,無意之意才是美意,一旦刻意,就會走向事物的反面”。在近二十年的藝術探索中,最終,楊沛霖將藝術視為一種生活方式。他的可貴在于,尊重擁有自由生活、自由思考和感受能力的個體,尊重創(chuàng)造力,將自由思想的生命與生命軌跡視為藝術,而將作品視為其“精神生活的排泄物”。真正的藝術,恰是生活本身。
(本文作者為青年策展人,今日美術館副館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