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琉璃廠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一日,榮寶齋經理侯愷把書畫泰斗齊白石老人請到店中,在他面前掛出兩幅一樣的寫意蝦圖,然后告訴老人其中只有一幅是他的真跡。老人打量許久,最后還是搖頭:“這個……我真看不出來。”這幅就連老人自己都無法辨識的作品,并非哪位高手的臨摹之作,只是一幅榮寶齋的木版水印畫。在榮寶齋稱雄書畫業(yè)百年的歷程中,傳承有一項不為大眾所知的絕技,這就是木版水印技術。央視十套科教頻道《探索?發(fā)現(xiàn)》欄目,播出三集紀錄片《百年傳奇——榮寶齋》的第二集《絕技篇》,講述榮寶齋木版水印的故事。
重拾絕技緣自魯迅鄭振鐸印制詩箋
榮寶齋的木版水印技術,是從印制詩箋開始的。所謂詩箋,就是帶有暗花和格紋的信紙,是傳統(tǒng)文人用的東西。清末的詩箋不但代表了雕版印刷技術的最高水平,也體現(xiàn)了這個時期典型的繪畫風格。進入20世紀30年代,箋紙的頹敗之勢日漸顯現(xiàn),舊有的店鋪已經大多不再印制,技藝高深的技師又相繼故去。一向對版畫情有獨鐘的魯迅敏銳地觀察到了這一點,他意識到如戰(zhàn)火再起,這項流傳千年的技藝恐怕真的就要泯滅了。
1933年,鄭振鐸受魯迅之托,在京城尋找能夠印制精美詩箋的地方。9月中狂飆怒吼、飛沙漫天的一天,感到希望越來越渺茫的鄭振鐸尋到了榮寶齋。在榮寶齋上下的配合下,兩位先生的愿望最終實現(xiàn)了,這一民族遺產得以留世,多年后,鄭振鐸先生對此事仍然念念不忘。
通過這次印制,榮寶齋又重新積聚了木版水印的技術力量。王仁山肯定也沒有想到,數(shù)十年后,當榮寶齋窮途末路,面臨破產之時,正是由于鄭振鐸先生的上下奔走,才使榮寶齋這家百年老店得以新生。
牛刀小試 為張大千印制《敦煌供養(yǎng)人》
上個世紀40年代文化界的一樁公案,更讓榮寶齋的木版水印成了世人關注的焦點。1941年,張大千攜家人和弟子西去敦煌研習敦煌壁畫。不久傳張大千為了臨摹竟大面積破壞敦煌壁畫的消息,全國震動。對于張大千打掉敦煌壁畫的說法很多,一種較為流行的版本是:張大千率弟子們在第20號窟臨摹時,張大千發(fā)現(xiàn)在早已剝落的小塊壁畫下面,內層隱隱約約有顏色和線條出現(xiàn),他認為畫的下面一定還藏著某種不為人所知的東西。經過一番協(xié)商后,張大千決定打掉外面的一層。剝落之前,他先把上面一層的五代壁畫臨摹了下來。剝落后,展現(xiàn)在他面前的果然是一幅敷彩艷麗、行筆敦厚的盛唐壁畫。
對于這個問題,直到現(xiàn)在學術界依舊爭論不休,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張大千看到了前人所未曾發(fā)現(xiàn)的盛唐壁畫。張大千率領門生在敦煌兩年多的時間,據(jù)說全部花費達“五百根金條”之巨。他先后臨摹了276件敦煌壁畫。面對眾多求畫者,以賣畫為生的他卻不愿出售其中的任何一幅。
此時,一向和張大千交往密切的榮寶齋經理王仁山主動找到他,提出以木版水印印制他臨摹的敦煌壁畫。張大千也正苦于被各種求畫者糾纏,但是卻委婉地拒絕了王仁山的提議,在他看來,榮寶齋只印小幅詩箋,對大幅作品恐難以勝任。把復雜的書畫技法,用雕版印刷技術準確地再現(xiàn)出來,其難度可想而知。
終于,榮寶齋水印技師田永慶試印的《敦煌供養(yǎng)人》贏得了張大千的贊許和信任,也完成了我國雕版印刷由印制箋紙到國畫作品的重大轉折,震動了整個文化界。然而對于榮寶齋的木版水印來說,這僅僅是牛刀小試,新中國成立后,才有了榮寶齋施展絕技的廣闊舞臺。
精湛技藝為徐悲鴻愛畫做“美容”
新中國成立后,在鄭振鐸等文化界人士的奔走下,榮寶齋得以公私合營。此時一批已在社會上成名的畫家、技師,被吸收進入了榮寶齋,為榮寶齋的木版水印準備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豪華陣容,榮寶齋的木版水印技術一步一步走向了完善和成熟。
木版水印的工藝究竟有怎樣的奧秘呢?以王雪濤先生所作的《牡丹圖》為例。第一步是把要復制的作品,根據(jù)不同的筆觸和顏色進行分版,依照作品的不同,分解版塊少則幾十套,多則上千套。然后把各套版面的線條和輪廓用墨線分別勾在半透明的燕皮紙上。榮寶齋原副經理米景揚介紹說:“勾描叫纖毫必見不管你原作是多工細、多么寫意,都要把寫意畫的筆情墨趣表達出來,把工筆畫的最精微的地方都要表達出來。”
接下來,把勾描于燕皮紙上的線條準確地再現(xiàn)于木版之上,刻版要求操刀如筆,能靈活掌握走刀力度,在運動中通過刀的走向和力度的變化,來表現(xiàn)線條的轉折、頓挫。印制作為最后的工序,可以說是最為精妙的,它不但要求技師能把握手中微妙的力度變化,而且還要能整體控制周圍的濕度,以及快慢的節(jié)奏。然而,它在外行看來卻只是輕輕一刷而已。
一次,徐悲鴻先生拿著他一幅在上世紀50年代極具代表性的作品,來到榮寶齋,說是一位英國友人愛上了這幅作品,但他心中又不忍割舍,希望用榮寶齋的木版水印技術復制一幅。遺憾的是這幅作品馬腿畫的長了一些,但重畫恐難達到其他部分的神韻,悲鴻先生詢問是否可以用木版水印的方式加以修正。結果,這幅作品通過木版水印技術的處理不但彌補了創(chuàng)作中的不足,同時還完整地保留了原作的神韻。其實,木版水印的最大特點在于能夠最高程度地復制原作,復制水平之高,有時到了原創(chuàng)者和復制者雙方都真?zhèn)坞y辨的程度。
后來,為了復制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國寶級書畫,榮寶齋的木版水印技師田永慶,經過艱苦努力,最終發(fā)明了印絹上水法,攻克了絹畫印制的技術難關。此后,榮寶齋的木版水印無論是紙本,還是絹本都普遍采用了這種上水的技法。清代王云的《月色樓閣》是復制成功的第一幅絹本木版水印作品。此幅作品開印制絹本國畫的先河,更重要的意義在于,它鋪平了一條走向木版水印技術巔峰的道路。
巔峰之作《韓熙載夜宴圖》被故宮定為“次真品”
在榮寶齋復制的眾多作品中水平最高的,是被后世公認的木版水印的巔峰之作——《韓熙載夜宴圖》。《韓熙載夜宴圖》是我國古代工筆人物畫中的經典之作,它描繪了五代南唐大臣韓熙載放縱不羈的夜生活。全畫共分為“聽樂、觀舞、歇息、清吹、散宴”五部分,是五代南唐畫家顧閎中惟一傳世之作。如果說榮寶齋以往的復制是在建一所房屋,這次面對的無疑將是一座規(guī)模宏大的宮殿。
負責臨摹和勾描這幅作品的,是我國的古畫臨摹復制專家陳林齋。陳林齋擅長傳統(tǒng)人物畫、仕女和孩童,有“小孩陳”之稱。在勾描之前,陳林齋先臨摹了一件。據(jù)說他臨摹后,故宮對原作進行沖洗揭裱,使原作色度和氣韻減退,遜于摹本,故有人曾誤將摹本當作原作。
木版水印技師王玉良回憶說:“陳林齋的工作態(tài)度非常認真,比方說畫面上有彈琵琶的人物,陳老先生早晨8點上班,倆鐘頭,就在紙上練畫琴弦,直到有把握了才開始臨畫琴弦,只需幾秒鐘。為這幾秒鐘他用倆鐘頭做準備。”
接下來上手的是張延洲師傅,他的任務是把陳先生勾描于燕皮紙上的線條準確地再現(xiàn)于木版上。到刻《韓熙載夜宴圖》時,張延洲已操刀四十余年。他是1896年榮寶齋設“貼套作”時,延聘的雕版高手戴廣齋的關門弟子,其雕版技術在當時無人可與其比肩。張延洲的刻版,真實地再現(xiàn)了原作的鐵線描,這是唐宋工筆人物畫最為精湛的技法,主人公韓熙載的胡須被他刻得剛柔相濟、層次分明,僅這一個微小的局部就需要至少五塊以上的刻版。
《韓熙載夜宴圖》在木版水印技師孫連旺的手中得以復制成功。這幅作品印制內容之繁雜,水平之高,在我國雕版印刷史上都是絕無僅有的,單就仕女裙一處就需要56塊套版加以印制。在它長達三米多的畫卷上,共出現(xiàn)了這樣的人物49個之多。衣著、布置、神態(tài),無一不要求精確至極。
此次復制從1959年開始籌劃,到1979年完成,前后長達20年之久,除去“文革”耽誤的時間,實際用時也有8年之巨。勾描、刻版共1667套,復制僅35幅!每幅需印刷8000余次,共計印刷近30萬次。這些作品印制完成之后,便直接被故宮博物院定為“次真品”,其意指這些作品的珍貴程度僅次于真品。
今天,當時復制《韓熙載夜宴圖》的三位師傅已經全部離開人世。上世紀80年代后,榮寶齋曾數(shù)次計劃重新復制這幅作品,但單就印刷一項工藝都遠不能達到當年的程度。用來印制《韓熙載夜宴圖》的雕版已在庫房中沉寂了二十余年。也許當年印制的“次真品”已成了絕后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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