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魅影:山東田野文物盜掘調查
“我們在‘鑒寶’類節(jié)目里,包括市面上,怎么見到了那么多明清之前的文物?這些文物從哪來的?如果不是盜墓而來的,又如何解釋?”
鄒城市文物旅游局執(zhí)法大隊大隊長孫志強的這個問題,揭開了如今席卷全國的全民淘寶、全民收藏熱潮的背后,那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隱秘故事”。
這些故事里的主人公,絕對不是《盜墓筆記》或《鬼吹燈》中虛構的人物,他們,正如同鬼魅般,游走在黑夜里,從那些無人看管、散落在田間荒野的數(shù)不清的古墓中,機敏地嗅著發(fā)財?shù)臋C會。
我們選取張大軍這樣一個角色,來翻看有關“盜墓賊的傳奇”。
據稱,在中國,目前活躍著10萬盜墓賊。由于出土的“東西”太多太快,導致文物貶值相當驚人。而張大軍們,只是這個黑色產業(yè)鏈條中最低級別的那一小段。文物的最終價值,挑起了他們對財富的狂熱夢想。而那些文物的最終擁有者,在這些地下文物幾經倒手,抹去身上的犯罪記錄后,他們掌控了它,并堂而皇之地向世人炫耀著他們的財富和頂級收藏。
這種狂熱的背后,照映的是文物部門的無力和無奈。
拿張大軍所在的鄒城來說,僅田野文物就有600多處,而相關文保部門工作人員,只有6人。
只要被賊惦記上了,終究有一天,他們會下手的。
而那些被盜墓賊破壞的歷史信息,將永遠無法復制。
一個“帶頭大哥”的盜墓江湖
5月31日,鄒城市嶧山鎮(zhèn)紀王村東,一處名叫“皇上臺子”的遺址上,即將收獲的麥穗隨風搖動。
若不是近日鄒城警方破獲了新中國成立以來該市最大的一起盜墓案,村民很難相信,就在這片麥田的下邊,居然埋藏著國寶級文物。
麥田里,盜賊當初所挖的盜洞已被掩埋,但在地表依然能清晰地看到一個個直徑大約2厘米的圓洞,看不到底,在盜洞周圍規(guī)則地排列開來,大約每隔50厘米一個。
“這些細小的圓洞,就是‘洛陽鏟’留下的痕跡。”鄒城市刑警大隊六中隊中隊長杜廷永說。
嶧山南面山腳下的鄒城市嶧山鎮(zhèn)紀王村是“邾國古城紀王城遺址”,新中國誕生前后曾在此發(fā)現(xiàn)古墓,并有周代帶銘文的多件銅器出土,經考證為東周時期邾國貴族的墓葬區(qū)。
“在這里,隨便揀起一片陶片,就有可能揀起一段2000多年的歷史。”杜廷永說。
2010年,一個叫張大軍的人,讓這個地方“聞名”了一把。從去年10月至今年3月,張大軍等人先后三次在此處盜得青銅鼎、青銅劍等多件國家一級文物。
這已經不是這個地方第一次遭受盜墓賊光顧了。
的哥·店老板·“支鍋”
43歲的張大軍是被人攙扶著走進鄒城市看守所審訊室的。
這個鄒城古玩圈里鼎鼎有名的“帶頭大哥”,居然是一個雙腿不能自由行走的殘疾人。
張大軍的案子已進入預審階段。“只要不牽扯到案子,我可以跟你說很多。那些事,三天三夜也跟你說不完。”張大軍笑了,又自信又得意。
在鄒城當?shù)兀瑤缀鯖]人知道他的真名,但“張大軍”這個名頭在鄒城卻很響。
“但凡外地來鄒城或鄒城當?shù)剡M行古玩交易的,都要找張大軍掌眼。他在團伙中主要負責看風水,確定有無古墓”。鄒城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大隊長施振寶說。
而在成為“帶頭大哥”前,也就是十幾年前,張大軍是名出租車司機,掙得雖然不多,但足夠日常開支。兩個兒子很爭氣,學習成績一直非常好。
1998年,一場車禍讓張大軍的雙腿失去了正常行走能力。憑著開車時學的修車技術,2003年,張大軍開了一家汽車維修及配件廠,“生意還不錯,一年能掙四五萬塊錢。”說起當時的生活,張大軍臉上滑過一絲留戀。
但這一切,都在2006年某一天發(fā)生改天。
“那天,一個河南的車主來修車。我看見他車上,有一個我從沒見過的東西。”張大軍說。
“沒見識”,車主笑話他,“那叫‘洛陽鏟’,專門用來找古墓的。”
“找古墓?”張大軍心一動,難道這個外形精瘦的河南人,就是傳說中的盜墓賊?
河南人經常到他這來修車,一來二去的,張大軍和他搭上話了。
河南人說自己是來鄒城“找活的”(探尋古墓),想在當?shù)卣覀€“支鍋”(盜掘活動負責人)。
“干一輩子不如挖一鏟子。”張大軍動心了。經河南人牽線,他又認識了不少道上的人。
為學到真本領,張大軍獨自一人用殘疾的雙腿駕車,到河南、陜西尋找“高手”拜師學藝,“車上放一箱子紅牛飲料,一路走一路歇一路喝,也不覺得累。”
他還從古玩市場和書店里買了很多有關書籍,埋頭苦讀,“就是上學時也沒這么認真過”。
甚至,為了增加實戰(zhàn)經驗,他還跟著“高手”到盜墓現(xiàn)場實地“考察”。對外地前來“找活”的人,他總是好吃好喝招待。
家里的錢一點點花光,媳婦和他鬧開了,“再這樣,我就死給你看。”
可張大軍根本聽不進去,他讓伙計們住旅店,費用他出,“這樣媳婦就不知道你干什么了,我們商量事也方便。”
說到這,張大軍話鋒一轉,“但是,挖古墓的有幾個發(fā)財了,最后還不都是妻離子散。”張大軍眼神黯淡,出事后,家里還沒有一個人去看守所看他。
這之后,張大軍懶得再打理修車生意了,而是經常泡在古玩市場,對一些文物品頭論足。張大軍說,文物市場上真正懂文物的人很少,自己的知識能達到不用去現(xiàn)場,光聽現(xiàn)場的人員說和圖紙就能判斷墓室的位置和大小。
偶爾,他還幫別人掌掌眼,鑒別一下文物真?zhèn)魏湍甏瑪喽ń灰孜奈锸欠裎镉兴怠?/p>
但這些,都是張大軍的“職業(yè)機密”,任憑記者怎么追問,張大軍就是不開口,或直接岔開話題。
經過兩年多“歷練”,張大軍漸漸在當?shù)毓磐娼缁斐雒麣饬耍灾劣谕獾貋磬u城“找活兒”的文物販子或盜墓賊,都要給他“打招呼”。
而他,就像一個嗅覺敏銳的獵犬,在黑夜中嗅著蛛絲馬跡的味道,等待著機會的到來。
首單“大活兒”
日思夜想的“寶貝”就在眼前,張大軍覺得“太難以置信了,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渾身都在哆嗦”。
2009年10月,棗莊一個外號叫“劉老四”的“支鍋”找到張大軍。
劉老四說,紀王村東一處名叫“皇上臺子”的遺址下有好東西,三年前他們就探準了,“準備大干一場”。為此,劉老四還專門花二十來萬買了“探寶儀”。
對這個“高科技”,張大軍不以為然,他只相信洛陽鏟。
不過,聽到皇上臺子下面“有東西”,他還是激動得好幾天沒睡好覺。在此之前,他還沒真正接過“大活兒”呢,“閉上眼好像就能看到青銅器,還有其他寶物。”
張大軍十分重視這個“大活兒”,他和劉老四組織人馬先后三次對皇上臺子進行了盜掘。前期他都會跟著去看現(xiàn)場,怎么挖,挖多深,一一進行交代。但到真正動手時,因為行動不便,他都不在現(xiàn)場,而是電話遙控。
第一次盜挖成功。
當手下把盜來的青銅鼎放在張大軍面前時,“我一下子就抱在懷里了,都不敢眨眼了,生怕一下子就沒有了。”
日思夜想的“寶貝”就在眼前,張大軍覺得“太難以置信了,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渾身都在哆嗦”。
青銅盞、青銅鏈壺、青銅雁、青銅餖、青銅片、青銅劍、青銅耳環(huán)、青銅筆洗、青銅小鼎、玉飾……
一件件都是寶貝,張大軍看來看去,舍不得放手。
他隨后聯(lián)系到棗莊一個買家,這個買家隨后將文物轉賣給北京一個叫“小二”(在逃)的人。
不到3天,這些文物就全部出手。
9件文物賣了30萬,至于棗莊的買家賣了個什么價,張大軍他們就不知道了。
這30萬,除了劉老四分得兩份錢,剩下的每人平分,張大軍分到一萬七。
對于這筆交易,一位辦案民警感嘆,“光那件西周中期的青銅壺,市場價就三四十萬元,真是賣出了個白菜價!”
3月19日,鄒城市太平鎮(zhèn)民警接到群眾舉報,有人預謀到太平鎮(zhèn)北亢村盜掘古墓。
“我們在北亢村蹲守了5晝夜”,民警梁冰說,每晚12點左右,都有一兩個人拿著鐵锨在古墓附近挖,而且來的人都不一樣。
民警沒有打草驚蛇,他們在等“大魚”。
3月24日,當張大軍等七人在嶧山鎮(zhèn)一家羊湯館商量當晚去挖看莊鎮(zhèn)郭山村一處古墓時,民警立即趕往現(xiàn)場,將七人一鍋端。
警方連夜突審張大軍。
一開始他嘴很緊,拒不交代。就在審訊陷入僵局時,一位刑警掛在腰間的一塊玉不經意間露了出來。
看見這塊玉,張大軍猛然兩眼放光,對這塊玉品頭論足,案件就此打開突破口。
“過去,只有文物大省才會出現(xiàn)嚴重的盜墓現(xiàn)象;現(xiàn)在,哪里有古墓,哪里就有盜墓賊。更可怕的是,盜墓者不僅分工明確、工具完備,而且他們很多人都掌握了專業(yè)的考古知識。”施振寶說,張大軍就是這樣的人。
“道”上的人們
“不過,對于盜墓江湖而言,這就是‘道’,盜亦有道。”張大軍說,“支鍋”的活兒得有章法。沒有“鍋”,你就是有糧也吃不到嘴里,所以“支鍋人”得有錢。
張大軍告訴記者,根據分工不同,“圈內人”有著不同的稱謂:“掌眼”、“支鍋”、“腿子”和“下苦”。盜掘、運輸、窩藏、銷贓等一條龍作業(yè),都是由這些角色完成的。
根據張大軍的闡述,盜墓團伙的全班人馬叫“一鍋兒”。“鍋”里的核心人物是“掌眼”,“掌眼”不僅有尋找古墓的本領,也有鑒別文物的能力。他們既可以是提供古墓線索的合作者,也可以是打算購買墓內文物的初級收購商。
“支鍋”是盜墓行動負責人,類似于包工頭,負責籌措盜墓所需的資金、設備等。“支鍋”的投入是有風險的,一單活兒干完,無論這一“坑”出貨(文物)還是沒出貨,價值高與低,“支鍋”都得向合作者支付事先談好的價錢。事成之后分紅,“支鍋”能分到兩份,其他人只能分到一份。
“腿子”指盜墓活動中的技術工人。他們在盜墓過程中扮演著“項目經理”的角色,負責探尋墓地的具體位置,以及確定里面是否還有文物等。“支鍋”不在現(xiàn)場,“腿子”就有絕對的權威。
在盜墓產業(yè)鏈中,最底層的是“下苦”。“下苦”多是農民工,從事挖掘工作。通常情況下,即使“支鍋”盜取一座古墓的利潤達到上千萬元,一個“下苦”也只能得到幾百元到幾千元報酬。
“不過,對于盜墓江湖而言,這就是‘道’,盜亦有道。”張大軍說,“支鍋”的活兒得有章法。沒有“鍋”,你就是有糧也吃不到嘴里,所以“支鍋人”首先得有錢。找線索是“支鍋人”的首要任務,有了確切目標后要請“掌眼”驗收,然后選好“腿子”和“下苦”。選中的人既要安全可靠,又要干活穩(wěn)妥,還得懂得道兒上的規(guī)矩。所以,只能去道兒上找。價錢也至關重要,大墓有大墓的價錢,小墓有小墓的行市,清代墓與漢代墓肯定不同。
還有“生坑”(沒被盜過的墓)、“熟坑”(曾經被盜過的墓),吃水(出水)、不吃水等差異。采買器材和炸藥也是支鍋職責,炸藥是國家明令禁止的違禁品,所以還得去道兒上求。
僅憑這一點,就足以使這些盜墓賊們離不開這個“道兒”。
“望”、“聞”、“問”、“切”
尋找古墓則是一個技術含量相對較高的活,但張大軍的盜墓訣竅卻有些類似于中醫(yī)診療手法,即“望”、“聞”、“問”、“切”。
現(xiàn)在,盜墓的時間周期變得越來越短。
在干了15年刑警工作并六破盜墓案的施振寶看來,如今更專業(yè)的盜墓裝備已經讓盜墓者很難再被時間和環(huán)境所牽制。
據施振寶介紹,盜墓賊分工很明確,踩點、放風、掏洞、安炮眼、摸寶貝。以往,盜一個墓耗時三到五天,炸和挖至少需要兩天,而且不能性急。如果炸出的豎井里還充滿硝煙就下去,很可能一個都不能活著上來。所以,爆炸以后必須做好偽裝,第二天再去。“有的時候盜墓賊為了確定古墓的位置和墓葬內有無文物,往往要在一個地方住上十天半月,甚至更長。”
比如,張大軍挖的邾國貴族墓葬區(qū)地面深度一般不超過5米,淺的地方也就兩三米,快的話,一個墓兩小時完全搞定。
而根據張大軍的描述,即使是一個埋在地下10米深處的墓葬,用直徑60厘米、高40厘米的“大鏟”,一個小時就能挖出一個直徑60厘米、深10米的盜洞。漢墓一般距地表12米左右,西周墓則更深,但一夜之間盜掘完成也不是沒有可能。
從這幾年警方繳獲的盜墓工具看,現(xiàn)代盜墓賊已經配備了更為專業(yè)的探測儀器和爆破工具,為保證洞內作業(yè),還配有通風、通氧設備;整個過程主犯在外地用手機遙控指揮;得手后,交由專司運輸?shù)娜藛T迅速轉移。
尋找古墓則是一個技術含量相對較高的活,但張大軍的訣竅卻有些類似于中醫(yī)診療手法,即“望”、“聞”、“問”、“切”。
“望”即看風水,看草木。經驗豐富的盜墓者大多擅長風水之術,每到一處必先察看地勢。由于古人迷信風水,因而多數(shù)古墓都建在“風水寶地”上,如依山面水之處,尤其是古河道的拐彎處,必然是墓葬聚集之地。此外,墓葬周圍的草木甚至泥土,都是盜墓者做出判斷的重要依據。比如,有古墓的地方,由于泥土曾被翻掘和踩踏,莊稼的長勢會比旁邊的差一些。
“聞”即聞氣味,依照氣味的不同來分辨某處是否有墓葬。如秦漢時期的墓葬中,常被灌注水銀和朱砂用于防腐;而唐宋之后的墓葬墻壁上通常涂抹有青膏泥。這些特殊物質散發(fā)的氣味,一般人難以察覺,而盜墓者總能敏銳地辨別。“聞”的另一層含義為聽聲音。一般的大型古墓,一旦受到較大震動如空中打雷時,就能向地表傳出不同于別處的聲響。
“清朝時期的大盜墓賊焦四,就善于通過聲音來找墓。他曾在打雷時尋找墓地,根據回聲能準確判斷出墓葬位置。”張大軍對焦四很崇拜。
“問”就是踩點。盜墓者一般都能說會道,尤其善于與老人談古論今。每到一處,他們便會以算命先生或風水先生的身份,拜訪當?shù)氐睦先耍ㄟ^交談,從當?shù)貍髡f中獲取有關古墓的信息。有時他們也會通過當?shù)厥分舅蚜_信息。
“切”,是最為重要的環(huán)節(jié),一是指發(fā)現(xiàn)古墓后,根據地表的地勢等情況,準確地找好打洞方位,以最短的距離進入墓穴;二是打開墓中棺槨后,沒有遺漏地摸取死者身上的寶物;三是觸摸到文物后,即能判斷其為哪個朝代的文物、價值有多大等。
有時,先進的“探寶儀”也會派上用場。
“只要是金銀銅鐵鋅等金屬在地下,探寶儀就會根據不同的金屬發(fā)出不同的報警聲。”張大軍稱,找到古墓后,一般會用“洛陽鏟”在墓葬周圍密集式“扎針”,以確定古墓的長度和寬度,并根據扎針取上來的土判斷該墓是哪個朝代的,是平民墓還是貴族墓,是“生坑”還是“老盜”(已經被盜過的墓)。
“如果是‘老盜’的話,就沒有干的必要了。”張大軍說。像去年底轟動一時的曹操墓,幾乎空空如也,對盜墓團伙來說,那就是個不值得一提的“廢坑”。
“明朝時期的墓大多在山嶺的陽面,并且與土層、山崖接觸的地方,‘大活’很多,漢墓及以前的墓弄出來的東西也很漂亮”。張大軍說,這些都是盜墓者最想下手的。
產業(yè)鏈
“我想,‘鑒寶’類節(jié)目給了觀眾一個誤導,那就是——這個東西太值錢了,如果我沒有怎么辦?盜墓!”
施振寶說,文物到手后,盜墓者會盡快找到安全穩(wěn)妥又出手大方的買家。將文物走私出境,是他們最常用的做法。
這條產業(yè)鏈究竟快捷到什么程度呢?
鄒城市文物旅游局執(zhí)法大隊大隊長孫志強說,盜出的好東西一小時就能出手;三天時間可以通過二次倒手出境;如果是一條龍不倒手的話,兩天到達境外。文物出境的路是暢通的,一條通過廣州、深圳海關;另一條是先將出土文物會集到河南、陜西、甘肅幾個內陸文物集散地,之后取道香港、臺灣再次集散,運往世界各地。出關的辦法很多,有個人夾帶、快件郵運、集裝箱夾藏,大批量多品種走私時,還貼上“出口藝術品”、“展覽品”標簽掩人耳目。
鄒城市文物旅游局局長邵澤水說,原先文物從古墓中盜出后,要等待“識貨者”——這是一個漫長并偶然的過程。而現(xiàn)在,文物一出土,便肯定意味著它有了買主,交易迅速完成。
“與過去相比,盜墓已完全產業(yè)化。”邵澤水憂心忡忡地說。
據一些報道稱,當前,全球文物收藏量達萬件以上的文物商,有3000人左右。這些不同國籍的大老板,控制著一個復雜而嚴密的文物交易網絡。從各個國家盜掘出的地下文物,經過四五次倒手,最終到達他們手上。此時,這些出自古墓的文物,已不再帶有任何“危險信號”,可以堂而皇之地被炒作、拍賣,并最終被頂級藏家收藏。
而地下文物在進入合法化商業(yè)渠道之前,都有過一段長達半年或一年以上的旅行生活。這種旅行不僅只是出入海關、二次集散,還包括在形形色色的大小老板們之間的周游。張大軍說,這用行話來說就是“倒手”。
孫志強表示,“倒手”是文物商販們大變魔術、規(guī)避法律風險的法寶。在盜墓產業(yè)鏈上,風險最大的是基層盜墓群體,其次是最接近盜墓者的初級市場老板,因為他們離犯罪現(xiàn)場和犯罪證據最為接近。無論是在盜掘還是運輸途中案件被偵破,公安人員順藤摸瓜時,證據鏈條上最先鎖住的就是這部分人。因此,只有通過頻繁的倒手,才能抹去地下文物身上所攜帶的犯罪印記。
“一個盜墓賊,花費三天工夫,把這里最常見的一個漢俑從50米深的地下搬運到地表面來,他十年的生計就有著落了。”杜廷永說。
不過,令一些大老板傷神的是,近年來突飛猛進的盜掘速度帶來的文物價格貶值。由于出土的“東西”太多太快,一些文物貶值相當驚人。“一件漢陽陵的裸體陶俑,國內原來可以賣到15萬元,如今兩三百元就搞定了,境外價格也由原來的幾十萬美元跌落到六七百美元。”張大軍說。
時下,我國出現(xiàn)了一股全民淘寶、全民收藏的熱潮,一些主流媒體大張旗鼓地推出“鑒寶”、“收藏”節(jié)目。也有專家認為,媒體在引導民眾的文物收藏觀念和認識方面,起了誤導作用。明清文物傳世的很多,人們在地攤上、古玩店里是可以找到民間流傳下來的真品。然而,明清之前的文物是很難流傳下來的。
“我們在‘鑒寶’類節(jié)目里,包括市面上,怎么見到了那么多明清之前的文物?這些文物從哪來的?如果不是盜墓而來的,又如何解釋?”孫志強說。
“我想,‘鑒寶’類節(jié)目給了觀眾一個誤導,那就是——這個東西太值錢了,如果我沒有怎么辦?盜墓!唉……”話至此,孫志強長嘆一口氣,道出了一個文物工作者的無奈。
(張大軍為化名)
只要找到了墓葬盜墓賊早晚會下手
在我省,由于歷史文化源遠流長,墓葬和遺址眾多,一些田野文物成為眾多盜墓者覬覦的對象。其中,棗莊、臨沂、濟寧、菏澤等多個市,先后發(fā)生多起盜墓事件,田野文物保護形勢不容樂觀。
以棗莊為例,棗莊作為齊魯文化的重要發(fā)祥地,流傳下來非常豐厚的歷史遺跡和豐富的運河文化,地上地下文物蘊藏極為豐富,像“北辛遺址”、“崗上遺址”,以及歷史名城“薛國故城”、“滕國故城”等,涵蓋多個時代。
棗莊現(xiàn)有薛國故城等6處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東江遺址等41處省級文物保護單位,甘泉寺等84處市級文物保護單位和500余處區(qū)(市)級文物保護單位,田野文物被盜事件時有發(fā)生。
在臨沂市沂南縣境內,沂河、汶河、蒙河岸邊分布著大量的古代文化遺存。歷史文物多為中國歷史上的早期時代。考古證明,夏商周至三國兩晉,沂南縣歷經興廢。
沂南縣現(xiàn)有文物點223處,包括古遺址、古墓葬、古橋、故城、石刻等,僅2005年以來就發(fā)生有影響的田野文物被盜和破壞案件十余起: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陽都故城”遺址內古墓被盜掘多次。
2009年上半年,沂南縣文化局與公安局積極配合,嚴厲打擊盜掘、盜竊文物的不法分子。先后三批抓獲犯罪分子20余人。
從該縣文物部門走訪了解情況看,蒼山某鄉(xiāng)鎮(zhèn)村民竟以盜墓為業(yè),晝伏夜出,已經發(fā)展到團隊化、機動化;而沂南縣部分村莊也有成群的偷盜團伙。他們內外勾結,以偷盜古墓為目標。而文物管理單位的防范措施卻捉襟見肘。
菏澤境內現(xiàn)有龍山文化堌堆等共500余處,被列為各級文物保護單位的達到200多處,數(shù)量之多、布點之密,在全國獨一無二。然而盜墓事件在菏澤接連發(fā)生,這些盜墓者往往是由外地的一些不法文物商販與本地人相串通、勾結作案。
2008年冬天的一個夜晚,在巨野縣大義鎮(zhèn)的一處田野里,幾個黑影忙個不停。第二天,一座高4米、寬1米的巨大墓碑呈現(xiàn)在眾人眼前。考古人員在大坑內看到,這塊巨大的石碑竟然是金代皇室家族“完顏氏”的墓碑。
2004年6月,菏澤開發(fā)區(qū)一漢代墓葬被嚴重盜挖。公安部門從犯罪嫌疑人家中收回文物28件,包括龍山文化時期的貝幣,夏商時期的漏形器以及漢代的陶罐等。
2006年9月,成武縣文亭湖遺址進行開發(fā)。文亭湖遺址是古郜國的都城。其中大批青銅、貝幣、陶器等器物,在挖掘現(xiàn)場一度遭到哄搶。而來自菏澤周邊各地的文物販子聞風而動,最多時一度達到四五百人,附近村莊及縣城的很多旅社賓館人滿為患。
……
“我們在田野文物的管理和保護上任務很重。”據省內知名考古專家介紹,長期以來,地方財政很難拿出專項資金用于田野保護,使不少考古價值高的田野文物暴露于野外,長期無人問津或疏于管理;再者,很多地方的文物保護單位人手有限,根本抽不出人來專門看管,致使田野文物的安全性受到嚴重威脅。
截至2009年底,全省調查登記不可移動文物3萬余處,其中新發(fā)現(xiàn)15417處。而對于田野文物的保護,是令整個考古界非常頭疼的問題。鄒城市文物旅游局局長邵澤水說,通過全國第三次文物普查,僅鄒城的田野文物就有600多處,而相關文保部門工作人員只有6人。
而且根據法律,即使墓葬被盜賊挖掘,只要是沒有挖開墓門,沒有破壞墓室,文物部門是不能對該墓進行發(fā)掘,所能做的就是回填,但是這給保護工作帶來很大難度。
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只要盜墓賊找到了墓葬的位置所在,他早晚會下手的。”邵澤水說。
濟南市考古研究所所長李銘:他們毀的不是文物 是歷史
齊魯晚報:“摸金校尉”(盜墓賊)自古就有,你怎么看待這種現(xiàn)象?
李銘:由于我國歷史久遠,一些散落在民間的石碑、墓葬、遺址類文物古跡,藝術價值和歷史考古價值非常高,但卻常年缺乏有效看管,管理難度較大,很容易成為盜墓分子覬覦的目標。
齊魯晚報:現(xiàn)在的盜墓分子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李銘:他們善于盜大墓,團伙作案,技術級別比較高,動手之前已經掌握了大量全面的歷史文物資料,對當?shù)氐牡乩砬闆r比較了解。比如,盜墓分子住在李村,他們去王村挖墓,一般由團伙成員倒班去挖。有的墓葬很深,但他們通過掌握的情況,挖出的洞往往能直達主墓群。深墓有時需要挖很多天,他們?yōu)榱搜谌硕浚滋鞂⒛寡ㄅ嗌吓f土,蓋上樹枝、塑料布等,然后將新土撒在較遠的荒郊野外。
齊魯晚報:盜墓的風險來自哪些方面?
李銘:盜墓賊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就將面臨法律制裁。并且,如果盜墓時判斷錯誤,很可能葬身墓穴。比如,濟南曾發(fā)現(xiàn)明末清初一處墓葬,墓門已經砸壞,前室東壁處有一具蜷縮的尸骨,尸體上方有被火熏過的痕跡。這說明,此人曾舉著火把進入墓葬,但對墓葬結構分析錯誤,在火把燃燒過程中缺氧窒息死亡。
齊魯晚報:為什么還有人如此瘋狂地盜墓?
李銘:非法利益是罪魁禍首。在墓葬發(fā)掘過程中,經常發(fā)現(xiàn)盜墓賊的尸體。除了窒息死亡之外,還有可能是被同伙害死。早年間,盜墓賊多有“父子檔”,一般都是兒子下坑,父親在上面,而不是父親下坑,兒子在上面,這是為了防止兒子心生歹念,而父親殺子的可能性相對較小。
齊魯晚報:盜墓行為對考古工作帶來哪些影響?
李銘:在盜墓分子破壞下,一些重要歷史信息很難再完整取證。說白了,這些人毀的不是文物,而是歷史。